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二八八章 海上馬車伕的遺產

    兩個人都在巴達維亞,對局勢變化的瞭解,至少比劉鈺說的那些坐在阿姆斯特丹、靠臆想和拍腦袋來決策的十七人董事會要強。

    伴隨著大順睡醒了,東南亞已經出現了不可控制的變數。

    考慮大順是否會下南洋,毫無意義。

    因為,甚至不需要大順親自下場戰鬥。

    就像是這一次劉鈺帶著艦隊起來,就像是這一次英國派出了戰列艦帶隊的遠洋艦隊抵達東南亞,都會讓原本一家獨大的東南亞局勢,發生微妙的變化:荷蘭營造的不可戰勝、船堅炮利的形象,會在那些島國酋長蘇丹眼裡,轟然崩塌。

    權力,有時候,信則有,不信則無。

    荷蘭不是隨時都有能力打死一切反抗者的,但打死的多了,人們就信了他不可戰勝。

    一旦開始有人不信,那麼統治的成本就會陡然飆升。

    一旦有人開始懷疑荷蘭是否真的是不可戰勝,那麼那些隱藏起來的反抗心,都會迸發出來。

    對於日後的巴達維亞總督而言,必然是個巨大的挑戰。

    大順控制南洋、還是英國控制南洋、亦或是各個蘇丹國反抗了荷蘭的統治,對大順而言,區別極大。

    但於荷蘭,有區別嗎?

    瓦爾克尼爾心想,自己還是帶著掌聲走下這個舞臺吧,把這些爛攤子,留給那些和幾年前的我一樣的、帶著雄心壯志和狂熱心情的新總督吧。

    …………

    巴達維亞的總督生出急流勇退、不如歸去的心思時,連富光的莊園裡,劉鈺正在眉飛色舞地宣告著舊荷蘭的必然敗亡,以及該怎麼繼承荷蘭的遺產。

    和考慮勾心鬥角、內部背鍋的瓦爾克尼爾與菲利普斯不同,此時在這個嚴密封鎖的房間內討論的人,大多數都是一群年輕的牛犢。

    這是劉鈺篩選出來的心腹,除了歲數大一些的康不怠和饅頭等人,剩餘的都是隨船而來的遴選出的義學孤兒。

    房間的外面,被士兵嚴密地把守著,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然而,這間密閉的房間裡,卻沒有討論一句陰謀、半句詭計。

    而只是在那裡學習,用一種與眾不同的視角,來看待這個被遮蓋起來的世界的真相。

    劉鈺站在前面,身後掛著一幅傳教士那裡弄來的歐洲地圖,一幅世界地圖。

    他的手邊,放著一架簡易的天平,什麼也沒放,此時正是完美的平衡狀態。

    身後的船板木匠製作的攜帶的黑板,寫著一些外面的人每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卻不懂是什麼的話。

    諸如階級、矛盾、工商業、市場、人工成本、主觀、客觀之類的字詞。

    按住了手邊的天平,劉鈺回身在黑板上寫下了“東印度公司”幾個字。

    回過身,笑盈盈地說道:“不管是誰家的東印度公司,不要看他客觀帶來了什麼改變,一定要牢記,他的主觀肯定是為了賺錢。資本是趨利的。”

    “明白了這一點,很多事情的迷霧也就揭開了。”

    “賺錢,總得把東西賣出去。賺誰的錢?”

    “要麼,把自己家的東西,賣給別人;要麼,把別人家的東西,賣給本國的老百姓。”

    “那你們說,這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最開始是為了賺別人的錢?還是賺本國老百姓的錢?”

    “主觀的願望不變,客觀的條件發生變化,東印度公司的經營方式也會不斷髮生變化。”

    “這就是我說的,可以利用荷蘭,在擊敗荷蘭後與荷蘭合作的根本性原因。也是為什麼我說,可以和瑞典合作、荷蘭合作,但絕無可能與英國、法國在貿易上達成合作。”

    說完,他的手摸向了身邊的天平,拿起一枚砝碼,放在了左邊。

    “這,是英國東印度公司,拿中國貨衝擊本國市場、賺英國老百姓以及殖民地老百姓錢的利益。或者說,這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當買辦化的可能。”

    此時,天平理所當然地朝著左邊傾斜。

    然後,劉鈺伸手拿出了六七個砝碼,一個個地放在了右邊。

    “這一枚,是英國圈地運動的貴族利益,他們養羊。他們需要羊毛高價,而羊毛高價的基礎,是往外賣呢絨,而不是從中國和印度運棉布回英國。”

    此時,天平已經平衡。

    劉鈺又放下了一枚砝碼在右邊。

    “這一枚,是英國新興的紡織業資產者,尤其是那些花了大價錢,僱傭上百人的羊毛紡織廠。他們絕對反對棉布進入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