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二八八章 海上馬車伕的遺產

    天平已經傾向了右邊,然而還沒有結束,劉鈺又繼續不斷地往右邊加砝碼。

    “這是英國本土的玻璃製造業、這是英國本土剛開始起步的瓷器燒製業、這是英國西印度地區種咖啡的……”

    最後,他拿了最大的一個砝碼,扔在了右邊。

    “這,是英國此時流行的重商主義理念,要當貔貅,對於金銀,要只吃不拉。”

    看著天平已經嚴重傾斜,劉鈺笑道:“所以,英國不可能和我們合作,東印度公司有心當買辦,卻無力,因為鬥不過其餘幾家的一致利益。況且,他這個東印度公司如今還徒有虛名,還沒有佔著印度,屁並不響。”

    一推手,將天平上的砝碼都倒了出來,等到天平重新恢復了平衡,劉鈺道:“我說,英國不可以,荷蘭可以。但這個荷蘭,當然不是此時的荷蘭。”

    說罷,將一個最大的砝碼壓在了天平的一端。

    “在南洋尚在荷蘭手中的時候,我們與荷蘭之間絕無合作的可能性。但是……”

    他伸出手,將那個最大的砝碼拿走,反問道:“如果我們拿下了南洋呢?”

    在場的人看著暫時還在左右搖擺、但最終會恢復平衡的天平,若有所思。

    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讓荷蘭東印度公司當買辦?

    然而仔細想想,從黑板上那些字詞來分析的話,似乎真的有這種可能性。

    在劉鈺看來,荷蘭東印度公司就是一個合格的潛在買辦。

    voc和beic完全不同。

    荷蘭的輕工業和手工業因為過早轉型商業和金融業已經毀了,荷蘭已經空心化了。

    成也東南亞,敗也東南亞。

    歷史有時候要從更長的角度去看。

    荷蘭曾經太強大,搶了上個時代歐洲人人眼饞的東南亞。

    印度是英國在東南亞競爭失敗、退而求其次的目標;連紐約,都是荷蘭“賞”給英國的,因為在上個時代,整個北美——當然不包括西班牙的銀礦區——都不如一個小小的安汶島值錢。

    可時代變了。

    以百年為單位,荷蘭人在上個時代走了一條絕對正確的路。

    以三百年為單位,荷蘭人這一步可謂是錯的離譜。

    這不再是一個五百年前的人從棺材裡復活、當年就能無礙生活的、不變的、靜止的時代了。

    劉鈺要徹底毀掉舊的荷蘭,自然也要考慮搞出一個新的荷蘭。

    荷蘭很強。現在仍舊很強。

    若此時大順在大西洋,能讓荷蘭海軍把大順打的遷都西京、避其鋒芒、海岸荒廢。

    但大順不在大西洋,而是在太平洋。

    在大西洋能被荷蘭打到全軍覆沒的大順海軍,能在南洋把荷蘭打的媽都不認識,voc是荷蘭最重要的命根子,而這個命根子此時就捏在大順的手裡。

    切下荷蘭的命根子,大順就有與荷蘭進行商業合作的可能,就有讓荷蘭東印度公司解散重組、成為買辦集團的可能。

    原本歷史上的波士頓傾茶事件,走私販子們搞得是荷蘭走私茶。

    但現在,澤蘭省和瑞典東印度公司,平分秋色,因為歷史上七年戰爭荷蘭中立,澤蘭省才能全力擴張走私業基本擠垮了資本不足的瑞典人。

    現在以七年戰爭為分水嶺的兩大走私販子,劉鈺都要捏在手裡。

    很多人想象中的東印度公司,是資本主義商業傾銷的馬前卒,但那至少不是此時的現實。

    此時的現實,是東印度公司賺得還是本國百姓的錢,是把印度和中國的商品賣給歐洲老百姓。

    英國東印度公司沒辦法當買辦,因為國內的紡織業、大地主、圈地養羊的舊貴族、玻璃製造業、英國瓷器等等,代表著向外賣貨的力量。

    英國渴望當買辦的力量,掰腕子,掰不過英國強悍的新興資產階級和舊貴族。

    荷蘭則恰恰相反。只是缺一個契機。

    荷蘭國內的手工業已經毀了,當初《楓丹白露敕令》驅逐新教徒的那波手工業人才紅利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最關鍵的就是金融業和商業的過度發達,使得荷蘭的資本理所當然地流向了商業和金融業——就像劉鈺認為在大明或者大順沒辦法發國債的道理一樣,在荷蘭,如果海外投資和金融業投機,能有10%的年平均回報率,資本會投資年平均回報率只有5%的手工業嗎?

    放貸、炒股、投機就能賺錢,為啥要興辦工廠?

    荷蘭有識之士呼籲“振興民族工業、讓荷蘭的紡織業再次偉大”,所以阿姆斯特丹股交所的大佬們,就以愛國熱忱,把錢往不掙錢的紡織業上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