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終章 九三年(廿五)

    在這個大順抉擇與轉折的關鍵當口,來送一程的歐洲求學者中,有一個說起來有些黑色幽默的送別者——克勞德·昂利·聖西門。

    大順三歪經之一的真正創始人,李鬼的李逵。

    已然而立之年的聖西門,並沒有如歷史上一樣,十七八就跑到北美去支援反英戰爭。因為大順的參戰,北美的獨立戰爭並未發生:簡單來說,原本是南方種植園主、北方走私販子、中間的大土地投機商一起反;而大順參戰的結果,是南方種植園主和北方走私販子,達成了他們的訴求,跟著英軍、法軍、印第安人、大順這邊的森林輕步兵,一起爆錘了反叛的大土地投機商。

    當然,他也沒有機會宣佈放棄自己的貴族頭銜去參加轟轟烈烈的九三年風暴。因為還未爆發。

    他能來大順求學,或者說遊歷考察,甚至走的並不是正式的政治經濟學的交流。

    而他能來大順,實際上走的是科學院的線,屬於是科學交流,而不是官方政治上的往來,畢竟他這個貴族頭銜就是個頭銜空殼子,並不是此時巴黎宮廷圈子裡的人。

    這種空殼子貴族,法國一大堆。而能來大順這邊遊歷,主要原因還是大順和法國科學院之間的交流。

    他是達朗貝爾的學生。

    而達朗貝爾所代表的法國科學院,和大順這邊的科學院,在微積分問題上爆發了一次曠日持久的爭吵。

    粗略來講,就是個“無窮小、無窮大”問題,到底是啥玩意兒的問題。也即微積分的第一次邏輯危機。

    事情的起因是個很簡單的“小”問題。

    說,一個質點n,質量大;另一個質點p,質量小。粗略地講,就像是在地球上挖了個洞,因為萬有引力的結果,會下落。但落到質心的時候,會怎麼樣呢?

    是會停住啊?還是跟彈黃似的?還是怎麼樣?當然這裡的質點n,不是地球,而是想象成把地球的直徑縮成一個無限小的點、但保持原有質量。

    起源是微積分的邏輯危機。大順這邊的微積分是跟著歐拉建起來的。

    所以,達朗貝爾就先開炮,說按照你們這邊的邏輯,咱們給這個質點p,一個垂直於np的初速度,根據開普勒公式很容易算出來,這是軌跡是橢圓。這裡假設o是其中的一個焦點,根據行星運動規律可知必然是圍著這個o做橢圓運動的。

    合著按你們這邊的極限的意思,當這個速度越來越小的時候,這個橢圓會越來越扁,對吧?

    然後,當最後取極限的時候,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無限扁的橢圓,能視作一條無限接近直線的“直”線?

    然後這意思是,p朝著o運動,然後極限到後,直接回彈,被甩回去、原路返回?這不扯犢子嗎?

    直覺告訴我,這顯然不符合現實。不能說因為“極限”的存在,現實規律都失效了吧?直覺來說,難道不該是p先加速到n,速度越來越快;然後穿越n點,反方向運動,速度越來越慢,再被吸回來,最後來回震盪嗎?

    合著你們這意思,牛頓力學,在面對無限小的奇點問題的時候,會失效?

    由這場爭吵,達朗貝爾給出了他的數學史上的著名結論:

    【無窮小量或者逐漸消失的量是沒有意義的。一個量或者是有,或者是沒有。如果是有,它就還沒有消失;如果是沒有,它就確實消失了。假設存在介於這兩者之間的中間狀態,就只能是一頭由獅頭羊身和蛇尾構成的吐火怪物】

    並由此希望搞一套不用“無限小”概念的微積分,或者說修補了一下微積分的薄弱基礎,以及再度把還沒成年的微積分頭頂上的“無限小”問題吵大。

    這場爭論,從大順發兵印度打一戰開始,一直吵到十年前達朗貝爾去世,實際上現在就在還在吵,並且把越來越多的人捲入進來。

    比如此時正在巴黎的拉格朗日,寫了著名的論文《解析函數論,含有微分學的主要定理,不用無窮小,或用在消失的量,或極限與留數等概念,而掃結為代數分析藝術》;大順科學院這邊也出了論文,《關於級數的收斂性,以及關於某個兩不同函數有一個共同冪級數的特例以反對拉格朗日的《解析函數論,含有微分學的主要定理,不用無窮小,或用在消失的量,或極限與留數等概念,而掃結為代數分析藝術》具有普遍性的問題研究》。

    這兩邊對噴的背後,折射出的是此時世界的數學、自然科學的快速發展;與社會科學的跟不上節奏的大背景。

    去年,法國科學院在天文學上的獲獎論文是《基於數學原理的宇宙星雲說》;大順這邊天文學的獲獎論文是《論非理想狀態下的行星受攝運動的軌道方程公式——由月球軌道運行受地球形狀與其餘大行星和太陽引力影響下的軌道長期差問題、和航海年曆導航下月球軌道計算精度問題所引出的思考》。

    相對於數學和自然科學的飛速發展。

    此時的社會科學,則像是一個嬰兒。

    或者說,這是一戰結束、劉玉跑路之後二三十年的一個世界背景:

    數學和理科,已經在開始討論星雲說、三體問題、解決微積分邏輯危機了。

    社會科學,才剛剛呱呱墜地,甚至剛開始哭唧幾聲。

    技術製造和應用,則是工匠、手工業者,爆錘專業科學家。從當初的經度法問題上,鐘錶匠戰勝了加利略牛頓歐拉;到紡紗機,沒學過理科數學也不懂微積分的工匠搓出來的紡紗機,對社會和整個世界的影響竟似乎暫時看起來比那些都已經在考慮級數收斂性的科學院成員要直接且大得多。

    這也是世界背景的一部分。

    或者說,這也是此時的一種社會現實。

    這種社會現實、社會存在,自然會催生出一種符合這種現狀的一些思考,或者說一些在這個時代可能具備“顯學”資質的意識。

    這個背景是什麼意思?

    首先:

    基礎科學的飛速發展,尤其是對宇宙都已開始思考、太陽系的行星運動已經基本被理論解釋清楚,讓很多人普遍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尤其是劉玉搞得一些“先知式的科學結論”,比如生物學、化學這些東西的,更是以一種遠超原本歷史這個時代的速度發展著。最起碼的豌豆故事,歷史上要到1900年才開始真正具備影響力;而此時,劉玉不是那個人微言輕的孟德爾,也沒有“點背”到遇到《物種起源》這種在基督教世界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和大量關注的事對沖導致關注度不夠,自然很快全面鋪開了影響。

    再比如植物生長的化肥問題,以及空氣中氮氣問題,以及電學的起步等等、等等。

    故而,在這個背景下,很多人普遍相信:人類,將來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