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讓他們等著。”

衛覦不與她動手動腳了,卻也不分說,拉著簪纓的手往拔步床邊帶,“你才從寺裡回來,不可如此勞碌自己,小憩一會再說。”

“我不覺累,”簪纓隨著他走,口中還堅持,“這時辰讓我睡也睡不著,我還未去拜見過衛伯伯與舅父呢,怎好令長輩久等。”

“他們都在左近的館閣安頓好了,待你起了,再請他們來見,兩不耽誤。”衛覦耐心哄著,望見那雙神采明亮的眼睛,他輕嘆一聲,“就半個時辰,到時我叫你。”

簪纓最終不忍拂他好意,聽從了。

上榻時,衛覦順手抽松她束於腰間的宮絛,說是這樣臥著舒服。

簪纓看他一眼,疑心這樣是方便了他。

但衛覦說到做到,他了解自己,真纏鬧起來輕饒不了她,為保信譽,就只是與簪纓對面躺著。

僅有的動作是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

洛陽東宮裡喬木多,熾日盛,已有早生的夏蟲開始低鳴。殿宇內卻一片靜謐如水。

帳簾未落的榻子上,簪纓閉上眼睛。也是奇怪,她原本不困的,可在衛覦一下下的拍撫中,睏意逐漸襲來。

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恍惚聽見耳邊人輕道:“阿奴會不會不喜歡這裡?”

衛覦看著安然窩在他懷裡的人,眸底流動著一汪深水。

他對皇宮的執念說不上深,他長姊便是死於宮闈,這是衛覦心裡永遠的痛。他更沒忘記,阿奴從前在宮廷中經歷過的事情。

可形勢使然,他脫不開這局棋,也不可能讓他人執子,擺佈他的命運。

他此前一直放任簪纓高飛,讓她大展抱負,為的便是今日與她在這九天閶闔攜手比肩。但當他真的將她接入這深宮,又總懷疑阿奴在這裡的笑容還不及在外頭來得自在快意。

他怕拘束了她,怕這天底下最高的一個位置,仍不是她最好的命。

“嗯?”簪纓眼睛都未睜,噥聲細語,“或許大司馬更傾向於定都長安?”

她連困著玩笑時都帶有一種高屋建瓴的審度。

她已經設想得很遠了。

像峙守在洶湍激流中心的一方磐石給了他一個答案,衛覦的眉心一下子松馳下來。他忍不住刮她的鼻樑,低笑提醒,“長安還沒打下來。”“你信重義兄,我也信他。”簪纓閉著眼輕道。

她不是聽不懂衛覦的言下之意。

她也曾以為,她此生最厭惡之地莫過於皇宮,在重生之初,她千方百計想逃離的就是那裡。

但那種孤注一擲的心境,早已成為過去。

她想,一顆勇者的心應當是靡刃萬物而不屈,在哪裡丟掉了東西,便在哪裡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讓這裡入主他人,她豈甘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觀白,不必擔心,我很樂意。”

天大地大,玩山樂水,固然輕鬆,但她更想要親手執掌山河,植樹成蹊,澄清宇內,還天下一個太平世道。

虎牢關那夜的星漢燦爛,在低處是看不到的,那是觀白送她的禮物,她很喜歡。

*

西閣,案几鄰列,卷宗堆積。

這間由原先的藏書館臨時改成的議閣敞著四扇雕花門,手攜卷冊的文掾進出不斷。

靠近門邊分出來的一間小閣子裡,杜掌櫃帶領唐氏的四五個大查櫃,正在手指如飛地撥弄算盤。

徐寔在杜掌櫃到達中京後,如虎添翼,立刻將統計皇宮寶庫的重任託付於他。

杜防風如今暫任少府之職,統管皇家財庫,搖身一變成了京官。

不過他心裡清楚這算的還是自家賬,自然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