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簪纓失笑,怎麼人人都提起他……
她忍不住替衛覦正名:“他不是兇殘剛愎之人,也非心胸狹隘之輩,二郎,言重了。”
嚴蘭生閉上眼,大司馬那是在女郎面前才無條件地縱容,換個人,試試?
堡中辦事的效率不慢,三月十九日,定吉時,行昏禮。
彩堂中紅燭燃燒,案供三牲,尹平彰被僕人摻扶著居高堂主位,曇清方丈主婚。
這場倉促而成的婚宴,沒有外賓,由堡中的一等管事與簪纓帶來的卿客充當儐相,也足夠熱鬧了。
當簪纓身著一襲大紅色繡金鳳羽紋的禮服,執一把輕羅小扇遮面,跟隨身形英拔的尹真踏著紅錦而來,彩堂內外屏息一靜。
新娘未曾濃妝豔抹,淡淡粉黛點就,然而僅是扇下的一個側顏,便已靡麗生香,星皎月潔,不可方物。
充當送親孃家人的檀順原本都要勉強自己接受了,一見這幅月下玉人執紈扇的景象,登時心痛不已。
他怒瞪身旁的兩人:“虧你們號稱阿姊的兩大智囊,這種事也不知勸上一勸!”
沈階呼吸微重,不敢多望女郎的背影,沉著地盯視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神色並不好看。
他不是沒有勸諫過,亦備有後計:只要號令在外的駐軍一擁而圍,區區一個尹家堡,何必女郎如此懷柔招攬,犧牲名譽。
然而當初蒙城軍戶一事,女郎已明確對他表達過不滿。
沈階猶記,姜娘最開始跟隨影衛長學習武藝,被摔打得骨斷筋折的那段日子,女郎沒給過他一個好眼色。
他豈敢再擅自主張。
傅則安意外地平和,彷彿簪纓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淡然提醒:“看仔細,她手中扇子上繡的是桃園結義圖。”
那又如何,檀順翻個白眼,不還是要拜堂嗎?
正想到此處,他餘光忽見自己的副將一溜小跑進院門,不敢僭越入內堂,在遠處一個勁地衝他比手勢。
彩堂中,簪纓的心情極為放鬆。
她知是假裝,故無新婦的扭捏,身上反而透出一派犖犖大端的氣度。
至多在看見那對燃燒的明燭時,簪纓微微走神,心想不知將來與他合巹時,會是何等情境……
待回過神,望見對面主座上激動含淚的尹老爺子,簪纓想起今晚的任務,不可不敬,於是專心聽著曇清方丈唸的吉辭。
主婚辭畢,便開始拜堂了。
儐相高聲唱道:“一拜天地!”
尹真面上一直無什麼神色,然而到了此時,捏著紅綢的手發緊,反是有些緊張,其中又參雜著一種說不清的抗拒。
簪纓察覺出來,偏頭對他輕輕一笑,示意沒事的。
尹真對上那雙滌淨塵埃的眼眸,心緒平靜下來,二人便轉身面外而拜。
這一拜將行而未行——
院子裡忽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吾家甥今日喜結連理,三書六媒可有?聘禮可有?嫁妝可有?鳳冠霞帔可有?母家長輩主婚人,可有?”
一道不激不厲的沉淡嗓音有如天外之來。
簪纓從聽到前三個字開始,身體深處便如有一粒草種爆開,震得她心房戰慄。
她怔怔地卻扇,露出的容顏與那突然出現之人對上。
看見他的第一眼,那粒久候春風的種子,便在簪纓體內瘋狂地抽枝開花舒展纏繞,頂撞得她呼吸困難。
她霧濛濛的眼眶不會眨了,就那麼盯著他。
洛陽打下來了嗎……
他一戰功成了嗎……
她在做夢嗎……
行伍著裝的男人踏上最後一級臺階,挾風雷勢跨入禮堂,眸靜而黑,不再向前。
他掃過這間簡陋的禮堂。
又看著與他相隔一箭地,穿著喜服,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的女孩,她的眉,她的眼,她長開的氣度,還有那份不動聲色勾著人魂的嫵媚。
是他自己放手讓她去闖蕩,去自由地成長,去尋找更好的良人。
所以她勾完他,跑了。
衛覦聲音寒得驚人,“通知我一聲都等不及,就這麼把自己嫁了。”
然而若從他極度沉抑冷淡的嗓音裡細辨,就算此時此地,仍是有一絲絲寵縱的。
簪纓立時意識到小舅舅誤會了,邁出步子。
“咳咳!”
尹平彰的嗽聲驚醒了簪纓,他顫顫站起,被這個不速之客一身煞威驚得連連咳嗽,卻未失了主家之禮,“這位是……親家舅吧,一同、一同……”
簪纓心思迴轉,尹老爺身子弱,這若是被嚇了過去,今日的結義就會變成結仇。
她目光從痴迷恢復冷靜,先果斷在尹真臂上一按,低道:“先送舅父回屋,莫驚著老人。”
而後快步走向衛覦,一面走一面偏頭吩咐春堇,令她找阿寶妥善安排賓客。
衛覦的眼神在她觸碰別人的手上一掃,腳步比她更快。
她果然長大了,穩重了,看到他,第一反應是顧著別人。
她不再會飛奔到他的懷裡,摟住他的腰撒嬌叫他。
她有了別人。
衛覦的長腿三兩步就邁過去,黑眸居高臨下,不待她說一句話,猛地,單手卡住她腰臀扛抱在肩,嗓子透著不講道理的狠勁,“住哪兒?”
簪纓身體陡然懸空下折,長髮垂墜下去,挨在男人挺括的衣布上。
她一身重量都壓在他的肩上,無處著力,指尖下意識摳住衛覦硬繃到極點的背肌,心跳如鹿,完全懵住。
這個姿勢讓她羞得不行。
可本能的依賴又讓她下意識一指。
衛覦照著她給的方向,就這麼單臂抱著人,腳底生風出了禮堂。
滿堂賓主面面相覷。
姜娘沒有見過大司馬,心中只有女郎的安危,見狀擰眉跟上,還要拔刀,被眼疾手快的檀順擋身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