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尹家堡要辦喜事了。

 檀順看著滿院子的紅綢喜字, 深覺不妥。

 他不知纓姊是怎麼想的,有了龍莽一個義兄還不夠,忽然決定要與尹真義結金蘭。

 結義便結義吧,卻又弄出這等結親的陣勢。

 他當面和簪纓表達自己的不贊同, “姓尹的何德何能, 阿姊何以用自己的名聲做兒戲?”

 “老人家如今沉痾, 沒別的念頭, 就想親眼看著尹堡主穿回喜服。”簪纓耐心解釋,“正好我欣賞尹堡主為人,他也願與我結為兄妹, 如今只是略加粉飾,為著讓老人家高興一場。”

 “沒有這麼省事的。”檀順不依, “他要孝敬, 找別人做戲就是, 為何搭上阿姊。”

 簪纓無奈, 若是尹真願意將就, 也不必拖到今日,在至親病榻前仍不願鬆口。

 她能揣摩出幾分尹真的心性, 此人以女兒身行男兒事,打從心底認定了自己就是個男人, 他此生不會嫁人,而又不喜歡女人,自然也不會娶親耽誤其他女孩子。

 當然, 簪纓不信整座尹家堡找不出一個崇拜尹真,也願意配合做戲的女子。

 但尹真又有他的驕傲, 甘心與之拜堂的人定得是個入他青眼的, 讓他心悅誠服的。

 “你倒是很自信。”尹真的內室, 二人說起此節,正在試穿大紅禮服的尹真道了一句。

 他這一生從未穿過如此豔麗的顏色,僵抬肩膀,處處難受。

 簪纓卻是穿紅穿慣了,連吉服都不必現做,直接從箱篋中挑出一件花紋繁複些的充當便是。

 反正這回杜掌櫃沒有跟著來,旁人都勸不住她。

 此時她便著一身海棠紅的曲裾,松綰雲鬢,冰肌雪膚,崴身倚著席墊坐,托腮看尹真試衣,隨口說:“我從不自作多情,唯當仁不讓。”

 尹真聞言,眼色動了動。

 自六歲那年,藏身箱底的他親眼目睹阿母被胡人糟蹋而死,他便痛恨一切親密關係,對男女之事,更感到噁心無比。

 他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女人,餘生枕邊,只會有刀。

 但這個與眾不同的唐娘子出現了。

 當她坦然地提出與他結義為兄妹,並偽裝成結親時,尹真不能理解這個女子犧牲這麼多,是為了圖謀什麼。

 簪纓卻只說了一句:“尹家曾被結義、結姻所叛,以致堡主不再相信任何締盟,那麼你我不妨就結義加成婚,請堡主看一看,這世上尚有守信之人。”

 銅鏡前,尹真轉過身正視簪纓。

 這樣傾國傾城,又敢做敢當的女子,該是天底下男人都想求娶的對象吧。要他偽飾一場,確實只有如此人物,方配得上與他並肩穿那紅衣。

 “你當真想好了,願意幫我演這場戲?”

 天氣漸熱了,簪纓鬆垮地挽著袖管,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我都不怕,你個大男人婆婆媽媽做什麼。”

 相處也沒幾日,她已經敢和尹真開這種玩笑了。

 尹真不笑,道:“雖然此事只在尹家堡內部舉辦,不會傳揚出去,但知道是假成親的人,卻不會知道我是——,所以這畢竟是成親拜堂。將來你遇到意中人,他會在意……”

 簪纓眸子輕輕一閃,滿眼的不在乎倏爾化為柔軟。

 “他不會的。”

 尹真第一次在簪纓臉上看見如此甜怡的神情,不像玲瓏八面的一州之主,反而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

 他一愣,心道莫非唐子嬰已有了意中人?

 聯想到之前關於大司馬與她的傳言,尹真若有所思。

 不過尹真無意探問別人的私事,只道:“只要是男人,沒有不在意的。”他很快加上一句,“我就是男人,所以我知道。”

 簪纓但笑不語,眼裡眨著細碎的光。

 她的小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事事都肯依她的。

 哪怕有那麼一絲絲不高興,她與他一說,也就好了。

 “女子嫁回人,好像就蒙上了一層什麼東西,就丟了自己的名姓臉面,剩下來箍守的,都是男人家的臉面。我偏不覺得,所以我不在乎,既是能力所及,又能令老人得償心願,不過敬一杯茶,拜一回天地罷了,禮教不能束我,有何不可為。”

 簪纓正了正色,“義兄,我大抵很快要走,青州的事務,東西兩郡有鳶塢的林成暉與嶧山塢的沮滔,北方半壁,便託付給兄長了。你說的條件,我應了,我自己收攏的地方,到何時都是我自己說得算。”

 她說罷,卻見尹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不禁問,“怎的了?”

 “你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尹真道了一句。

 “你是個想要盡善盡美的人。”尹真穿著玄緣絳襟的新郎婚袍,英姿凌霜,卻有些費解地注視簪纓,“盡善盡美,就會顯得假。可你不假,但我有時候覺得……你存在得不真實。”

 簪纓怔忡一刻,掩住眸子低笑,“義兄也聽了曇清大師不知所云的禪語嗎,倒把我說玄乎了。”

 也是,尹真收回莫名的感慨。他從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過這也因為他此前沒遇到過簪纓這種不拿名節當一事,為所欲為的人。

 他斂袖向簪纓一拜,“尹真承你的情。”

 簪纓擺擺手,“說些實際的,堡內的丁籍糧儲,我要過過目,沒什麼不方便吧。”

 尹真:“……”

 舉行儀式之前,簪纓特意去探望了一回嚴蘭生。

 “我和捅了你一刀的人結盟,心裡有疙瘩沒有?”

 嚴蘭生仍在榻上靜養著,這幾日外頭的動靜他也都聽聞了,作為為數不多知道真相的人,他苦苦一笑。

 “罷了,你們惺惺惜惺惺,蘭生這幾滴心窩血,就算隨份子了。”

 他幽幽換一口氣,“只是有一樁緊要,待大司馬將來問起,女郎千千萬萬說清楚是你自己的主意,我這身子骨可經不起第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