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杜掌櫃叉手立在門邊,聞言微詫地看了徽郡王一眼,隱隱猜到小娘子的打算,回言:“正是,唐老爺早先時在烏衣巷置辦過三幢宅子,其中一幢讓東家當年換給了楚司空,剩下兩幢乃是隔牆相鄰的,皆為五進七間帶園林的宅院,如今正空置著。”




烏衣巷,位於建康宮城以南五里的秦淮河畔,毗鄰朱雀橋,歷來是王氏、謝氏這兩大華宗聚族而居之地,故而王謝子弟又被時人稱作“烏衣郎”,高貴雍華,風流絕代,非尋常士族可以比擬。




所以這條街巷上的宅子,不貴在價格,而貴在有價無市,即使有錢也買不來。




如此便可想見,當年簪纓的外祖父能在此地一口氣置下三幢豪宅,靠的並不僅僅是一擲萬金的魄力,王家代代公卿,謝氏名望風流,這兩家肯與商賈唐氏結鄰,恰恰說明唐氏除財力之外更有令世家側目的實力。




於是唐氏對此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烏衣巷的宅子,不管眼熱者出價幾何,只賃,不賣。




“小王願意租賃!”李容芝亦聽聞過此事,忙接過話頭,“多少價錢都可,只求傅小娘子救命。”




杜掌櫃聽得咋舌,堂堂一位王爵,將來有望繼任蜀中王的人物,放著那郡王府不住,倒低聲下氣來求著租唐家的宅子。看那誠摯模樣,還生怕小娘子反口似的。




看來,這位徽郡王的確稱得上一位純孝性情中人吶。




簪纓倒沒想這許多,既然她上西山行宮是為引人注目的目的已經達到,那麼換個居所也無損失。




而且她還從未見過京城的街市呢,縱無這樁事,她也打算在收回皇室的東西后,搬回城內,出行好方便些。




至於為何選在烏衣巷,還是因為那道“何以用王家”的課題,她想來想去,仍無答案,不若先近水樓臺地住過去,再從長計議。




假使有王家做左鄰,謝家做右舍,諒宮裡便不敢明目張膽地做些陰私勾當,在世族雪亮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天家,也要顧一顧臉皮。




簪纓隨口道:“賃銀之事,王爺與杜掌櫃商議便是了。”




堂堂一位郡王,自是有錢的,她不與對方做那假客套。像那種無條件奉獻,別人還不念好的暗虧,她以後不會再吃。




唐氏後人,就要大大方方談錢,只要是她應得的,不但要談,還要大談特談。




李容芝望著席上女娘風輕雲淡的意態,不知怎麼,忽想起上一次在禁內看見傅娘子,還是在皇后娘娘辦的宴會上。當時他遠遠地瞧見傅娘子跟在太子殿下身後,只隨太子行止,如一株安靜美麗的水仙花。




今日傅娘子儀態清麗如舊,安雅如舊,可那種從骨子裡撐起來的不蔓不枝,亭亭淨篤,卻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不管怎麼樣,徽郡王鬆出一口氣,知道這便是定下了,揖辭,而後馬不停蹄趕往宮城。




他這廂一去,簪纓也坐得有些累了 ,取過一隻隱囊軟軟地欹住。她出了會兒神,一想到待會就要動身下山,眼下懶怠動彈,叫人把那盞冰酪拿到這裡來吃。




杜掌櫃見小娘子還惦記那口吃的,哭笑不得,又確認了一遍:“小娘子,真要搬去烏衣巷?”




簪纓嗯一聲,隨即問:“有何不妥嗎?我識事淺,其中若有我不知曉的隱諱事,伯伯萬莫寵慣我,一定告訴我。”




杜掌櫃笑得見牙不見眼,“哪裡的話,還是那句,小娘子想去哪裡都是不礙的。僕只是感慨,小娘子心太善了些。”




簪纓搖搖頭,也不全為著別人,她亦有自己的打算。




一時冰酪送來,杜掌櫃便下去準備車馬事宜,簪纓捧起甜盞子,用鏤花小銀勺子慢慢地挖著吃。




等了一時,衛覦果然過來。




簪纓看了看小舅舅陰晴不辨的臉色,不先開口,嘴裡含著一口酪,只用水汪汪的眸子望他。




已聞聽簪纓打算的衛覦,對上那雙眼睛,最終也只是無奈道:“風寒才好。”




簪纓便知道他是不會說自己的,剎那莞爾,帶著點旁人不明其故的小得意。




那笑又是含蓄的,雪膚丹唇,不露一齒,宛如春冰乍破綻出的一朵紅蓮,清而嬌,冷而豔,美不勝收。




她起身微微展了展衣袖,長襴如雪,“我已經好了,真的,左右是坐車,累不著。”又道,“聽說那裡的宅子大得很,小舅舅下不下山?莫若同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