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王蜂蜜水



 秦王並未失望,道:“寡人雖命你拜呂不韋為師,但呂不韋眼界遠不如先生,你可多向先生請教。”


 子楚激動不已:“謝君上!”


 秦王把范雎護得緊,他肯讓子楚去向范雎請教,便是認可子楚為繼承人了。


 秦王又詢問了一番子楚平日的功課,關切了一下子楚的生活後,才讓子楚離開。


 子楚離開之後,已經告退的范雎從一側帷幕中走出來。


 沒有外人在,范雎在秦王面前自在許多:“君上,為何突然看中公子子楚了?”


 秦王臉上的笑容也自然許多。他親暱地拍著旁邊,讓范雎與他同坐:“看到他殫精竭慮的模樣,寡人想起了自己在燕國為質時的情形。”


 待范雎坐下後,秦王親自為范雎斟蜜水,然後繼續笑道:“他前途未卜,還想著與大才結交,並且……”


 秦王說不下去了,笑得直不起腰。


 范雎幫秦王順背,也笑道:“並且偷偷與摯友結成親家?這子楚啊,是否太不擇手段了一些?恐怕朱襄得知此事,會生他的氣。”


 秦王擦了擦笑出的眼淚,道:“寡人真想看到那朱襄得知此事生氣後,子楚要如何應對。”


 看著自己的王如老頑童一般促狹,范雎也忍不住笑出聲:“臣一定好好盯著公子子楚,若發生了有意思的事,立刻就來報告君上。”


 兩位既是君臣又是摯友的人,非常惡劣地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說正事。


 “寡人原本擔心子楚被呂不韋所挾持,看來子楚比寡人想象中更有本事。安國君平庸,有子楚在,寡人總算放心一些了。”秦王想起自己出色的太子,不由嘆氣。


 出色的太子沒能活過他,秦王每當想到此事,心中就十分遺憾。


 看到隔壁趙國,趙國先太子也是沒能活過趙惠文王,結果讓無能的太子丹繼位,秦王就更憂慮了。如果安國君成為第二個趙王該如何是好?


 還好安國君雖令他不滿意,處事也比趙王還是強不少。而見到子楚像年輕時的他,秦王更放心了。


 “我老了,先生也老了,不能一直看著後人。子楚和朱襄都年輕,說不定會成為第二個你和我。”秦王直抒胸臆道,“先生啊,你要好好教導子楚。待朱襄來秦國後,你也要好好教導朱襄。讓子楚和朱襄成為第二個你和我。”


 范雎眼眶有些發熱,他哽咽道:“是,君上放心。”


 范雎想,他上半輩子遭遇的困難,一定都是為了和君上相遇而鋪墊的磨難。


 君臣二人含情脈脈地對視,伺候的宮人抬起頭瞅了一眼,然後迅速垂下腦袋,悄悄搓著自己胳膊上生出的雞皮疙瘩。


 來了來了,君上和相國又開始互訴衷腸了!


 ……


 上黨郡,王齕得到秦王的命令後鬆了一口氣,拔營認認真真攻打上黨,準備打完上黨就給廉頗一下狠的。


 他只需要做出兇狠地壓制趙軍的姿態,讓趙國國內以為廉頗是膽小避戰,剩下的就看應侯和武安君了。


 邯鄲,秋收已經結束,但這次冬小麥沒能及時種上。


 一年兩熟黍麥輪作需要大量勞動力,還需要足夠的肥料增補土地的肥力。現在邯鄲人口稀少,沒有足夠的人力來種植冬小麥。


 朱襄故技重施,希望貴族能派遣門客和私兵幫忙。但冬季嚴寒,施肥和耕地比收割也要髒累許多,這次就算荀子也出馬了,仍舊沒能勸動貴族。


 貴族的門客幾乎都是士子,士子也是低等貴族,和平民地位完全不同。讓士子幫忙收割已經讓士子被折辱過一次,讓他們耕地施肥澆水,那就恐怕要氣得一些士子自殺了。


 現在士子的氣性都挺大的。


 朱襄無奈,只好增加土豆的種植面積。


 土豆就算不精細種植,只是發芽後埋進土裡,也能有些收穫,總比什麼都不種好。


 可正當朱襄推廣土豆種植時,卻被趙國官吏告了。因為土豆有毒,朱襄推廣土豆是用毒物擠佔良田,對趙國有害。


 趙國官吏認為,應該在田間種植牧草。這樣既能支援前線,又能肥地,來年的黍稷才會獲得豐收。


 趙國不缺乏瞭解農事的官吏。這個官吏的狀告得到了瞭解農事的官吏一致認可。


 他們都認為朱襄空有會種田的名聲,其實只是一個沽名釣譽之人。他欺騙了農人,賺取了良好的名聲,只是為了求得更大的官做。


 現在朱襄終於露出了馬腳,居然用毒物擠佔良田,影響趙國接下來的收成,浪費趙國良田的肥力。這樣只知道為自己攬名聲,而危害趙國利益的人,應該被處死!


 朝堂上下都在抨擊朱襄,趙王認為言之有理。


 看在藺相如和在前線征戰的廉頗的份上,且趙王已經知道朱襄是秦國質子的舅父,若殺了朱襄,趙王一時半會兒想不到讓誰去收養秦國質子,所以放過了朱襄,只讓朱襄出錢贖罪,沒有懲罰朱襄。


 藺相如差點氣得吐血,要進宮與趙王理論。


 朱襄勸住了藺相如。


 “他們說得沒錯,如果不在乎這些平民的死活,平民確實應該種能餵飽戰馬的牧草,而不是種會消耗肥力且不能餵馬的土豆。”朱襄沉聲道,“而且我的名聲已經引起了朝中貴族的嫉妒和警惕。藺公若去找趙王辯解,恐怕他們會更加厭惡我。”


 朱襄釋然地笑道:“我能做的都做了,民眾也已經悄悄種好了可供果腹的土豆。就這樣吧,再鬧下去,我擔心他們會禁止民眾種植土豆,命令平民把有毒的土豆都拔了。”


 藺相如沉默了許久,老淚縱橫:“朱襄,待政兒離開趙國的時候,你也一同離開。政兒是秦國宗室,他比我更能護住你。”


 藺相如死心了。


 這樣的趙國,根本不配擁有朱襄!


 “秦國也不一定好到哪去。”朱襄卻十分消極,“秦國也有貴族,也不一定在乎平民的死活。他們也或許更樂意平民在良田裡種牧草,而不是種救荒的糧食。”


 “唉。”藺相如拍了拍朱襄的肩膀,將想說的話嚥下去,轉移話題道,“我來出錢。”


 朱襄雖然很想拒絕,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藺相如的好意。


 趙王讓他出千金贖罪。他就算把政兒的私房錢賣了,也湊不夠這麼多錢。


 不過朱襄也湊了八十金出來,這是他能迅速湊到的所有的錢了。除了住的房子、政兒的私房錢和友人贈送的禮物,他能賣的都賣了。


 嬴小政抱著朱襄的手臂哭道:“不用給政兒留錢!”


 嬴小政再次把父親的玉玦掏出來:“這個賣掉!”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道:“不行。政兒的錢留著,以後政兒來養舅父舅母,好不好?”


 嬴小政哭得撕心裂肺。


 他聽到舅父差點被殺,就害怕得好幾日睡不著。現在家裡的東西都被變賣,屋裡變得空空蕩蕩,嬴小政難過極了。


 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家,屋裡好多東西上都留有他亂刻亂畫的印跡。全都沒了!


 雪也不住垂淚。


 一家人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怎麼突然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朱襄哄了嬴小政,又去哄雪,急得自己都來不及鬱悶了。


 其實發生這種事,朱襄反而鬆了一口氣。


 沉甸甸的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他想做什麼卻很難做到。現在趙王免了他的官職,也免去了他的責任。雖然這樣只是逃避,很不高尚,但朱襄確實卸下了精神上的重負。


 逃避雖然可恥,但真的很舒服。朱襄本就不是多高尚的聖人。


 朱襄需要用千金來買命,藺相如和李牧得知此事後,都趕緊讓人送來黃金。荀子、相和和許明也送來錢財,連清貧的蔡澤都不知道從哪找來十金。


 這些就罷了,朋友之間的感情債可以慢慢還。讓好不容易精神重負少了一些的朱襄,精神壓力又大起來的是,附近的農人和小商人不知道從何得知了此事,居然都捧著不多的錢財要幫朱襄贖罪。


 朱襄不收,這些人就在晚上悄悄把錢幣包好,從朱襄家的圍牆外扔進去。


 朱襄一覺睡醒,牆根處就多了許多錢。


 他看著牆根處被扔進來的錢,皺眉沉默許久。


 嬴小政抬頭看著舅父眉間的皺紋,感覺舅父好像幾天之內,老了很多很多。


 “政兒。”


 “嗯?”


 朱襄道:“沒什麼。”


 朱襄本想對嬴小政說,記住這些人的恩情,以後對他們好一些。


 但他沒能說出口。


 這些人的恩情是對自己的,不是對政兒的。該還這些情誼的人是自己,不是政兒。


 朱襄感覺自己就像是掉進了蜘蛛網裡一樣,他越是掙扎著想要往外跑,就被這些蛛絲束縛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