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王蜂蜜水



 斥候道:“種在旱地。”


 來自巴蜀的將領道:“能種在旱地的芋頭?這是好東西啊,雖然不能替代糧食,但饑荒的時候能果腹!”


 王齕皺眉:“趙人在營地種植土豆,恐怕這個土豆不僅能果腹,還有能不經過精耕細作也可以結果的本事。”


 一個副將道:“趙人補給本就比我們更容易。廉頗擅長守城,再加上土豆,糧草更不缺,恐怕會成為大患。”


 王齕何嘗不知?他就是敏銳地察覺了這一點,才會派斥候去偷土豆。


 秦國攻打韓國上黨,已經打了兩年多,消耗極大。趙人突然橫插一腳,在軍勢上就是以逸待勞。如果趙人要靠著充足的糧草和堅固的城牆且戰且退,死死拖住秦國的兵鋒,以秦國目前的補給情況,恐怕會被拖得不敗而敗,無奈退兵。


 廉頗在軍營中悠悠哉哉地種起了土豆,這很明顯不是要出兵和秦國決戰的架勢,而是要和秦國打持久戰,拼補給了。王齕想想就覺得頭大如鬥。


 “寫信回咸陽,請君上定奪。”王齕最終選擇放棄思考。


 他只會打仗,打仗背後那些複雜的事,還是交給朝中其他人吧。


 最好把他家主將,武安君白起將軍派來繼續給他當主將。他多想什麼都不思考,武安君說怎麼做,他閉眼照做就成。


 王齕的信快馬加鞭送回咸陽後,秦王立刻召集范雎和白起前來商議。


 范雎聽到土豆的事後,沉思了一會兒,道:“這土豆有些耳熟,似乎和公子子楚在趙國的好友有關係。”


 雖然子楚請求范雎幫忙,但對於范雎而言,秦王是他的伯樂和恩人,他優先考慮如何為秦王盡忠,所以立刻就把子楚“賣”了。


 秦王讓人叫來子楚,詢問土豆的事。


 子楚心裡有些生氣。


 他特意對范雎說朱襄對自己的重要性,希望范雎能想出辦法保護朱襄。范雎卻在絲毫沒有與自己通氣的情況下,直接把朱襄的事告訴了祖父。


 子楚並不是認為范雎應該瞞著祖父,而是先緩一天,與自己通通氣再說,也不會影響大局。


 顯然,范雎被自己祖父寵得目空一切,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子楚心裡生氣,但他知道自己在祖父心中的地位遠不如范雎。長久的質子生涯讓他的演技十分好,心裡再生氣,外人也看不出他半點真實感情。


 子楚恭恭敬敬道:“君上,朱襄擅長種地,能讓平民田地增產兩至三倍。他為了救荒,多次入山尋找能食用的植物。土豆出自他之手,極有可能。”


 秦王疑惑:“如此能人,怎未聽你提起過?”


 子楚實話實說道:“朱襄年少時被藺相如所救,他知恩圖報,藺相如還在趙國,他就不會離開趙國。他不能為秦國所用,孫兒又不忍心他被人所害,所以就故意隱瞞他的存在。趙王昏庸,藺相如多次舉薦朱襄,趙王都因朱襄只是一介平民輕視朱襄。藺相如已經老病,孫兒想過不了幾年,他就能離開趙國了。”


 子楚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孫兒的長子目前就在朱襄家中,被朱襄收養。不過朱襄並不知曉孫兒的身份。”


 他將自己如何隱姓埋名與朱襄結識,又如何發現呂不韋送來的妾室中有朱襄的長姐,於是與朱襄結親的事告知了秦王。


 這些小道手段,如果秦王不問,子楚不可能說。


 但秦王問起朱襄的事,子楚便將自己的小伎倆一口氣全坦白了。


 他知道自己的祖父城府極深,且掌控欲極強。


 祖父不會輕視他質子的身份,因為祖父自己也曾是質子。祖父會很欣喜自己在呂不韋眼皮子底下搞的小手段,認為自己是可造之材。而自己對祖父全盤托出自己的小計劃,祖父就會更信任和喜愛自己。


 寄人籬下的生活,讓子楚很習慣不動聲色地討好別人。


 秦王深深地看了子楚一眼,那雙明亮如鷹的雙眸,好像將子楚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半晌,秦王失笑:“能屈能伸,你做得很好。”


 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溼的子楚勉強維持住平靜的表情,俯身叩謝秦王的稱讚。


 “既然朱襄與你有親,那遲早是我秦國的人。待此次戰勝趙國,就讓趙國把秦國質子送回。朱襄身為質子的看護者,也該與你的兒子一同回秦國。”秦王問道,“你長子叫什麼?”


 子楚道:“我長子名為政。”


 秦王頷首,將朱襄的事暫時放到一邊,繼續詢問白起和范雎該如何處理廉頗之事。子楚乖乖跪坐在一邊旁聽。


 既然知道那位很會種地的人會來秦國,秦王就不在意了。


 至於土豆能在與秦國的戰爭中發揮多少作用,秦王一點都不擔心。土豆只是小道,重要的是做出了堅守之態的廉頗。


 沒有土豆,以秦國後勤空虛而趙國補給線更短的實際情況,廉頗多守一日城,秦國敗退的幾率就高一分。


 換句話說,只要把廉頗換下,讓趙國主動出兵與秦國打野戰,就算趙國的糧草堆積如山也沒用。


 趙國和秦國的兵鋒還未正式相交,秦王和范雎、白起已經商議如何讓趙王換下廉頗,如何引誘趙將主動出擊。


 他們反覆斟酌趙國現在能領兵的人。


 白起沉吟許久,道:“趙王親政以後,棄趙奢、廉頗而用田單,可見趙王對老臣老將並不信任。若要選接替廉頗之人,選未在趙惠文王時出仕過的將領最為妥當。”


 白起所說的事,是趙王剛親政不久,所自己決定的第一件國政大事。


 趙惠文王為當今趙王留下了很深厚的班底,文臣武將如廉頗、趙奢、藺相如等,都是秦王眼睛都饞紅了的大才。


 但如今的趙王為了證明自己是個雄主,對趙惠文王留下的班底和趙威後信任的老臣都比較冷漠,更希望提拔只屬於自己的班底——在其他國君手下幹過活沒關係,只要沒在他父王手下幹過活,都算是他的班底。


 當年樂毅差點滅齊,被齊將田單所阻。樂毅被燕惠王排擠後,出走趙國終老。田單設“火牛陣”,大克燕軍,收復齊國失地。


 當今趙王便拿出三個大城池在內的共五十七個城池,換取田單為趙國攻打燕國,之後還立田單為相國。


 趙奢強烈反對此事。他勸說道,田單是齊人,攻打燕國壯大趙國,趙國就會成為齊國的威脅,所以田單絕不會盡心盡力為趙國賣命。且趙國有他和廉頗等忠於趙國的優秀將領,由他們帶兵去攻打燕國綽綽有餘。棄用趙國自己的大將而用齊將,這無異於“覆軍殺將”,會破壞趙國的士氣。


 但趙王和輔政的平原君都無視了趙奢的反對。


 田單入趙後果然消極怠工,老死之前只為趙國攻打下三座小城池。


 趙王如此愚蠢的舉動,很好地體現了他人性中的弱點——英明且不相信他才華的父王是他很深的心理陰影,所以他更信任沒有在父王手下做官的人。他認為這提拔這樣的人才,才能顯示出他的本事。


 “趙奢曾多次成為我秦國的威脅,趙王親政後卻對其逐漸冷淡。但趙王並非不知道趙奢的能耐,只是不願意重用趙惠文王的老臣。恐怕他吃過苦頭之後,才會醒悟。”范雎捋了捋鬍鬚,嗤笑道,“武安君言之有理,臣以為,趙王既要用沒出仕過的人,又要尋找一個不懼怕秦國的人。趙奢的兒子趙括不就很合適?”


 白起眼中閃過一抹嘲笑:“那有名的馬服子?確實很合適。”


 秦王猶豫:“馬服子年輕氣盛,若他領軍,確實最為合適。只是馬服子資歷尚淺,趙王怎麼會讓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擔此重任?”


 范雎拱手道:“君上,此事交給臣。廉頗想要堅守不出,肯定會且戰且退。待廉頗戰場失利幾次,臣保證讓趙王用馬服子換下廉頗!”


 秦王十分信任范雎,溫言道:“寡人相信先生,先生且去做,需要什麼,不需問過寡人,可直接支取。”


 范雎受命。


 白起道:“末將會裝病。待趙王用馬服子換下廉頗後,立刻星夜兼程前往上黨。”


 秦王道:“寡人會嚴令軍中保守秘密,違令者斬。將軍放心。”


 范雎看著秦王對白起的重視,心中略有些警惕。


 不過白起表現得十分恭敬,范雎心裡稍稍舒服一些,將警惕暫時放下。


 子楚默默在一旁旁觀著一切,心中若有所思。


 范雎和白起告退後,秦王才將子楚召到身前,問道:“你可看懂了什麼?”


 子楚知道祖父終於開始看重他了,心中十分激動:“戰爭一事,不僅在戰場上。在戰爭開始之前,勝率恐怕就已經決定了三四分了。”


 秦王微微頷首,繼續問道:“還有呢?”


 子楚想了想,隱瞞自己對范雎和白起可能不合的猜測,道:“其他就看不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