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果醬蒸蛋糕

 朱襄交夠了罰金, 被免了官職,朝中仍舊有人盯著他這個名聲越來越大的平民。


 為了安全, 他連藺相如封地裡的農事指導工作都停了下來, 每日閒在家裡,要麼和嬴小政一起聽荀子授課,要麼捏著毛筆, 用他除了端正之外沒有其他優點可言的毛筆字,記載自己在農事上的心得。


 朱襄在家中憑著想象, 琢磨這個冬季邯鄲的農人們可能會遇到怎樣的困難,然後將自己思索出的解決方法寫在紙上, 交給許明。


 “老許,你是農家人吧?”朱襄問道。


 許明這次沒有隱瞞:“我是。”


 朱襄道:“我知道農家不是為了種田而聚集在一起,而是在朝堂上為農人爭取利益。但你們有人脈,又懂農事,請幫我這個忙。”


 許明雙手接過朱襄遞過來的淡黃色粗糙紙張, 道:“農家就是農人,農人就是種地的人, 沒有比種地更重要的事, 朱襄公請放心。”


 許明離開之後, 朱襄又找到相和,拿出了耬車、鋤頭、鐮刀三種圖紙。


 三腳耬車是漢武帝時期的發明,鋤頭在漢朝時形成將柄加長刃加寬的模樣,鐮刀也是在漢朝形成了延續至現代的模樣。


 這三種在現代工業時代到來前延續了幾千年的農具,都是在兩漢時期就定型了。沒有一個大一統的時代, 平民們就沒有餘力去改進農具, 提高生產力。朝廷也沒有能力去推廣這些農具。


 朱襄知道這些農具無法推廣, 他只是希望相和能做一些新式農具出來, 讓自己的鄰里先用上。他沒有拿出曲轅犁,是因為現在趙國沒有足夠的耕牛,用不上牛犁。


 “圖紙你拿著,無論在哪個國家,只要有機會,你都把它們傳出去。”朱襄道,“這些圖紙只是一個思考方向,具體怎麼改良,還得你和墨家的工匠自己琢磨。我知道你們和農家不是很合得來,但這件事上,希望你們能合作。”


 相和這次沒有否認自己是墨家人。他道:“沒有農人耕地,我們怎麼用自己的手藝活換取糧食飽腹?朱襄公放心,這種大是大非上,我們沒有門第之見。”


 朱襄作揖道謝。


 許明等人代替朱襄幫農人解決耕種難題,相和等人拿著朱襄有些抽象的圖紙琢磨改良農具,荀況有些不滿。


 他嘀咕,我儒家難道就沒事可做嗎?!


 但他是長者,不願直接去找朱襄要活幹。於是荀況就催促蔡澤去問朱襄。


 蔡澤有些無語。他不是儒家人啊,為什麼他要幫儒家做事?荀子你有那麼多跟隨你的儒家弟子,找他們啊!


 蔡澤心裡雖然嘀咕,對荀況一個反對的字都不敢說,只能委屈地對朱襄旁敲側擊。


 朱襄道:“儒家能幹什麼?你這話可不能被荀子聽到了,他會用寬劍拍碎你的腦袋。”


 蔡澤:“……荀子不會這麼殘忍。”


 朱襄嚴肅道:“不,荀子肯定會。你知道什麼叫做以理服人嗎?只要打得對方說不出話來,就……蔡澤,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蔡澤顫顫巍巍伸出手指,指向半敞開的窗戶。


 朱襄回頭一看,荀況正兜著手,從窗戶縫裡看著他。


 朱襄立刻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妄想奪門而逃。


 自從家裡有了凳子,荀況又不反對他坐凳子後,朱襄就不喜歡跪坐了。現在他腿一蹬,跑路的速度飛快。


 他速度再快,也快不過蔡澤賣友的手。


 蔡澤伸出他罪惡的右手,拽住了朱襄的袖口。朱襄衝得太快,衣服差點被蔡澤扯下來。


 荀況笑得露出一口保養得很好的牙齒:“你繼續說,我聽著。”


 朱襄抖抖索索地向荀況道歉,還輕輕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荀況冷笑:“你說得很有道理。”


 試圖給蔡澤灌輸《掄語》的朱襄拼命狡辯。沒道理,我一點道理都沒有。蔡澤你放手!


 蔡澤默默拽緊朱襄的袖口。


 放手是不可能放手的,你都說了荀子會用寬劍拍碎我的腦殼,我怎麼敢放手?


 “我還以為你被免官之後,心情會很差,沒想到你還是這麼富有生氣。”荀況繞到門口走進來,手仍舊揣在袖子裡,沒有掏出寬劍拍碎朱襄胡言亂語的嘴。


 朱襄不好意思道:“心情肯定不好,但日子還得過下去,老闆著臉,不就讓關心我的人心情也不好了?”


 荀況欣慰道:“你能這麼想,很好。”


 他還擔心朱襄年輕,撐不住事,熬不過這次磨難,變得落寞頹廢。沒想到朱襄比許多年紀大他許多的人更堅韌,不僅沒有自暴自棄,並竭力繼續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還有心情開自己玩笑。


 “墨家和農家,你都為他們找了事做,怎麼,看不起我儒家?”荀況看著朱襄的精神狀況不錯,心想自己不能比朱襄這個小年輕還矯情,便不再顧忌臉面,直言問道。


 朱襄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早就想找老師幫忙,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荀況問道:“什麼事?你還不好開口?”


 朱襄乖乖跪坐到荀況面前,道:“儒家推行禮,貴人都會養儒家的門客制定禮儀。我想讓儒家的師兄們將我的名聲傳到那些貴人耳中,讓貴人們認可我的名聲。”


 荀況知道朱襄為何說不知如何開口了。為自己求名的事,以朱襄的性格,確實不好開口。


 “你想繼續做官?”荀況問道。


 朱襄道:“無論是否繼續做官,我都需要揚名。”


 朱襄想通了。他如果繼續逃避下去,連身邊的鄰里鄉親也救不了。他想報答鄰里鄉親的恩情,所以得抓緊時間揚名。


 荀況道:“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很危險嗎?”


 朱襄道:“我懼怕危險。”


 荀況愕然。


 蔡澤問道:“朱襄,你是不是想說你不懼怕危險,說錯了?”


 朱襄搖頭:“不,我沒說錯。我懼怕危險,所以我清楚這樣做的後果。”


 朱襄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剛在民間有了些許名聲,趙國朝中就有人嫉妒我,恨不得我被殺。朝中高官的位置,就像是種植黍稷時挖的坑,每一個坑只有有一株黍稷。士人繁多,能種出黍稷的坑本就不多,哪有我這種平民的位置?”


 “再者,天下人對出身都很重視,我聽聞就算先祖顯赫、現在家世落寞的士人在朝中都會被歧視,何況我這種連姓名都是自己取的人?我得勢的時候,就是危險到來的時候。”


 朱襄很清楚這一點,所以藺相如一頭熱地為他求官,他卻一直在擺爛扯後腿。除了種田的本事,他其他能力都藏了起來。


 朱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其實藺相如早就發現了。只是藺相如以為朱襄是因謙虛,或者因太過年輕對自己的能力心中沒數。他不知道朱襄是故意藏拙。


 這個時代的人,哪怕是王公貴族又能讀多少書?現代人不一定比古代人聰明,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朱襄身為青年教授,讀過的書比當世一些大賢還多得多。他或許心眼上比不過別人,在官場上恐怕會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但論實幹的能力,哪怕是治理百姓甚至帶兵打仗,朱襄可能都能算中等偏上。


 至少,他懂得一個優秀將領的起點不是熟讀兵書,而是練兵。


 只是在這個時代,庶民的本事越大,被殺的概率就越高。朱襄很珍惜自己這條命,珍惜他和雪的這個家,沒打算找死。


 “你既然知道危險,為何還要求名?”荀況眉頭緊皺,“求名很容易,求得名聲後,你要如何自保?”


 朱襄道:“等求得名聲之後,我就知道如何自保了。老師放心,我有分寸。”


 荀況可不好騙:“你先把你的分寸和我說說。”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腦筋急轉彎:“等有了名聲之後,我先做出一番功績,再在趙王賞賜我的時候主動辭官,隱居深山,只在趙王需要我的時候出來。這樣我既能發揮本事,也能讓其他貴族心安。”


 荀況仍舊眉頭緊皺:“你確定你這樣做,真的能自保?”


 朱襄道:“我好歹還有政兒這個護身符。身為秦國質子的舅父,只要我懂進退,趙王不會太為難我。若我出事,趙王從哪再尋一家合適的人養育政兒?”


 荀況這才勉強被說服:“既然你已經想明白後路,我會為你揚名。你想揚哪方面的名聲?種地的名聲,趙王並不重視。”


 朱襄道:“我可以與人論兵,也可以與人論政。”


 荀況深深嘆了口氣,道:“你終於要顯示出你的王佐之才了嗎?但我不認可你在趙國展現你的王佐之才。你為何不隨政兒回秦國之後再嶄露頭角?”


 朱襄俯身叩首道:“請老師幫我。”因為來不及了。


 荀況知道朱襄心裡還藏著事。但朱襄仍舊說服了他。


 荀況思索朱襄之後可能遭遇的困境,認為以朱襄目前的條件自保綽綽有餘。而且朱襄十分重視雪和政兒,肯定不會亂來。


 朱襄急需求名,荀況便同意了。


 荀況以為,朱襄如此急迫,一定是因為擔心趙國現在種田的勞動力不夠,如果再任由趙國官吏亂指揮,明年會餓死更多的人。朱襄不想錯過明年的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