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784章 新舊利益的衝突(一)

    松江府尹苦笑道:“鯨侯說笑了。都有功名在身,哪有什麼冤屈?之前也來過幾次了……”

    說罷,示意門子先出去,待房內無其餘人了,才道:“下官實是沒想到他們會在這時候來煩擾鯨侯。其實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還是松江府這幾年工商業發展,大量流民入此做工。朝廷又多免糧米關稅,甚至鼓勵自海外運糧。”

    “如此一來,這事就有分說了。”

    “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松江府的地租多以稻米斗數為準。這些有功名的,家裡多有土地。糧價降低,他們的收入自降,自來不滿。”

    “若以君子之心談君子之事,還是‘米賤傷農’。再往大了說,箇中還是本末之爭。”

    “松江府工商也日益興盛,如今只看松江府,這工商稅、海關稅、印花稅等,遠超地丁銀子。”

    “只看工商業,自是糧米價越低越好。”

    “但終究,這裡面還有諸多小農。若只是這些人,倒還好說。但他們裹挾小農之民意,這就難辦。”

    “去歲又有暹羅米入境,又恰逢豐收,米價極低。而百姓賦稅,除去漕米,又用白銀。商賈又在收米時候,壓低價格……這些人在鄉間煽動,頓時群情激奮。”

    “陛下遣我來松江,自然不是為了收松江的這點地丁銀。孰輕孰重,我還省的。可是,這事兒下官實在是解決不了,只能拖延。”

    “講道理,下官又講不過。總不能說,米賤傷農不對吧?又不能說,小農就該破產?”

    “不過,下官確實沒有覺得此事麻煩,正好推給鯨侯解決的意思。只是,這些鄉紳得知鯨侯前來,肯定是要討個說法的,以求上達天聽。”

    劉鈺聞言,苦笑道:“我也解決不了啊。可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能不見?只是,你就沒想出什麼辦法?”

    松江府尹道:“下官也不是不想辦法。也曾想過,將地丁銀,折成米,收米不收銀。廢貨幣稅、復實物稅。但若收米不收銀,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縱然少了收穫時候商人盤剝,可小農還是要賣米維持生計的。”

    “米賤傷農、米貴傷工。”

    說到這,松江府尹嘆了口氣,拱拱手道:“如今方知下官赴任之前,陛下那番話的深意。此時此刻、實非彼時彼刻。彼時彼刻,趙豫時的松江府;與此時此刻,下官治下的松江府。全然不同。”

    “世上安有兩全法?不負工商不負農?”

    “只看松江一地,以稅收論,肯定是保工商不保農。可這道理,卻不能說。總不能說,這先賢之道,在這裡有用、在別處卻沒用,竟非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吧?他們拿著這個來說事,只問我,米賤傷農的道理,難道不對嗎?天下百姓,多為小農,難道不對嗎?”

    “下官實難應對。”

    劉鈺揉揉額頭,哎了一聲道:“我也難應對啊。得了,既如此,還是見一見吧。不見也不好。”

    松江府尹長鬆了口氣,忙叫人請那些鄉紳前來。

    既有功名在身,見官不拜。而且劉鈺也不是科舉出身的,也沒有惡名在外,這些鄉紳自是不拜。

    見禮之後,看了看這裡面還有幾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兒,戴著方巾,穿著青衫,劉鈺也不好蠻橫,只能叫人坐下。

    也不知道是真的窮,還是裝的窮,有幾個人的身上,居然還打著補丁。

    若是旁人,說不定就見之心酸。可劉鈺也是見識過當年文登州大災的,只是點補丁,還不足以叫他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