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終章 九三年(卅一)

    到底哪個是櫝、哪個是珠,這是個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事。

    均田派所謂的珠,或者說他們所說的階級,其實更類似於階級的原初概念,即歷史上聖西門對於階級的初步理解。

    本身大順這邊就是三歪經唱主角,加上現在大順的經濟基礎距離不歪經的經濟基礎還差一些,故而他們嘴裡所言的“階級”,基本上還是歷史上聖西門主義說的“實業家、銀行家、工匠、天才、手工業者”之類的範疇,是個很籠統的東西。

    均田派雖然其實現在仍舊不成熟,但就思想下,已經有了點深度。

    雖然說,這種深度,是從劉玉說的那種變種的“馬爾薩斯經濟學”、或者說逆練盧森堡的資本積累論引申出的,和劉玉的本意相差有點遠,甚至有點偏到考茨基的工業資本主義的帝國主義理論上去了。

    但於此時、於現在這個西曆1793年的時間點,他們的想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均田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他們的意思便是說,的確,大順相對於世界別處,擁有很強的手工業基礎。

    但是,這種手工業、或者說工業,尤其是劉玉改革之前,並不是很健康。

    這種手工業的強勢基礎,是以“地租、徵稅、剝削下的農業盈餘”為基礎而發展起來的。

    是畸形的。

    典型的,如之前大順的京城、法蘭西的巴黎,就是這種類型。

    京城的消費能力,靠的是徵稅、發餉、俸祿、貴族地主的地租等等。

    這些工商業,是服務於三歪經理論中的“有效需求者”的——包括說法國的巴黎,工業起步也是以奢侈品製造業起來的。

    但是因為大順的體量足夠大、底子足夠厚,是以當劉玉改革之後,對外擴張奪取市場後,依靠之前這種不健康的手工業底子,很快在對外擴張中先發地區轉型成功。

    但對內地而言,許多縣城、州府,其手工業、商業的對象,是【農業剩餘佔有者】。

    而這種經濟模式,上限是不足的,並且極大地限制了工業化的進程。

    於是,均田派的意思,是說,工商業要發展,那就必須破而後立。

    將對象,從【農業剩餘的佔有者】,轉為【農業的生產者】。

    而之前以此為依託的城市,在轉型過程中必然是痛苦的,但若不完成轉型,那麼上限就卡死了,最後大家都得完犢子。

    又因為,大順的情況特殊,亦即人均土地不足的特殊情況,使得就算均田,那麼【農業的生產者】本身,也沒有太強的消費能力。

    那麼怎麼辦呢?

    要麼,通過某種方式,讓農業的生產者,以某種方式,不得不購買工業品,甚至包括大型機械等如果小農沒需求那就想辦法讓他們有需求,從而打下工業基礎。

    要麼,利用現在的現實,即大順在海外有廣袤的可耕種土地的現實,讓農業的生產者墾殖遷民,從而讓他們有自身吃喝之後的盈餘來購買工業品。

    最終,將之前畸形的、不健康的手工業、或者說工商業城市,轉型為健康的、不畸形的、以農業生產者而非農業剩餘佔有者為目標的工商業城市。

    這種思考,這種考量,並不是憑空產生的,也不是什麼黃石公扔了本天書就一下子頓悟了的。

    而是因為大順這邊的社會存在,而產生的一種思考和意識。

    老馬說:【大工業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全部農村,納入不是使用價值、而是交換價值的生產】。

    這句話在不同的國家,會表現出不同的情況。

    這是道,而各國不同的情況和具體應對,是術。

    在英國,是以圈地運動為體現的。

    圈地運動,讓英國的農村生產,從使用價值,變為了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生產。

    但在大順,由【大工業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全部農村,納入不是使用價值、而是交換價值的生產】這個道,所衍出的術,要是照抄英國那就純粹是刻舟求劍、東施效顰,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如何解決大順的農村生產,以使用價值而不是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情況?

    其實,現在來說,很“簡單”。

    要麼,屠掉兩億人口。吃不完,自然交換了。吃都不夠吃,怎麼可能以交換價值為目的而進行生產?

    或者說,效英國故事,把兩億人抓進“債務監獄”、“濟貧院”、“債務奴”等。但問題是你都有本事把兩億人抓進債務監獄、強迫為債務奴了,有這等本事那還在地球幹啥,直接建成地上天國吧。

    要麼,爆出來黑科技,畝產千斤糧。吃不完,自然就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生產了。

    要麼,遷民。在畝產至少幾十年內無法提升的現實下——之前已經說過了,此時大順的畝產和法國1910年的畝產差毬不多,而要繼續提升若能修水利有這樣的超級組織力,那麼為啥不移民;而若沒有這樣的超級組織力,那麼就得達到1913年德國哈伯的合成氨工廠在大順全面鋪開的工業化水平,這個顯然也不現實——由是,得出遷民東進墾殖,是此時來看最現實的、也是相對來說最容易實現的。

    當然,這是相對來說的。雖然也很難,比之讓大順短時間內搓到人均一戰爆發時德國的生產力水平,還是簡單一些。

    

    要是沒有殖民地、沒有扶桑南大洋的土地,想要發展大工業,按照【大工業的首要前提,就是要把全部農村,納入不是使用價值、而是交換價值的生產】的思路,那就只能是以某種方式,讓農村強制性地提供大量的有交換價值的產品。

    道理就這麼個道理。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各國各地情況不同,便不可能一招鮮吃遍天下。

    好比說人家說的道理,是某個植物只能在25度以上的氣溫存活。北方扣了一堆大盆,結果你在南洋熱帶也扣一堆大棚,那就純粹腦子有問題了。

    當然,這不是說實學或者說科學,就沒用,或者說就是櫝,不是珠。

    而是說,哪怕後世玩遊戲,你學個技能,還得有個熟練度、還得砍木樁把熟練度刷上去。大順現在手搓個發電機是一點問題沒有、基礎理論上也知道空氣中有氮氣理論上可以無限合成肥料,但距離應用和工業化生產,還早呢。

    那麼在這個期間,大順的幾億人、尤其是幾億農村的人口,是不是人?可不可以過上百十畝地一群牛、老婆不紡織賣車包米去買布的日子?

    要是大順沒打贏一戰、或者劉玉沒想辦法在阿拉巴契亞山畫線,那指定是不可能的。變不出來地,之前已經說了,按照《宅地法》的標準,大順需要5200萬平方公里的耕地,全地球也未必有這麼多吧。

    問題是大順打贏了一戰、劉玉也在北美埋了毛皮販子和歐洲墾殖者的矛盾,並用人參貿易讓法國毛皮人參販子當了“龍虎將軍”在前線抗住了新教徒農民的西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