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終章 九三年(十一)

    而大順這邊,則是愣生生把印度,拉到了一個大順這邊經驗豐富的“放貸、兼併、起義”的套路上。

    農民問題,是大問題。

    手工業者,也是大問題。

    那錫克教、印度教、尹斯蘭等等的衝突,是小問題嗎?

    種姓制度,是小問題嗎?

    這些問題,不是說不能解決,大順可以慢慢的來。

    要做傳統帝國,那就是奪了莫臥兒的皇冠,你蒙古人做得印度皇帝,我亦做得。一切不變,收點稅就是了。

    可既是不做傳統帝國,加之大順的生產力在這擺著,從一開始就沒有一個“紡織業不如印度”的階段。

    國內的工業資本嗷嗷待哺,急需印度的棉花、黃麻、稻米、染料,還有市場。

    朝廷在國內大搞基建,急需印度的稅收。

    資本主義的生產體系,急需“按照資本主義的需求,改造印度”。

    急、急、急。

    急的結果,就是失地小農、失業手工業者、傳統封建兵、種姓士兵、宗教還有就是大順這二三十年間培養起來的印度的資產階級搞包買和手工工場搓棉紗的民族工業資產階級,也跟著不滿了。

    而偏偏,這些不滿,大順這邊都有各自對應的利益階層。

    印度失地小農的訴求,大順沒法解決。這是大順的金融資本、土地投機商、放貸的、以及實學派的殖民地官員的利益。

    難道讓他們讓利?

    手工業者的訴求,大順沒法解決。這是大順的工業資本、航運業、金融資本、種植園主、煤鐵聯合體的利益。

    這個更不能動。

    宗教、這個屬於是化衝突,幾乎無解,自不必提。

    封建兵員、當地種姓兵員的訴求,這個大順更沒法解決。

    這既是大順對印度兵員的不信任大順不是沒有邊疆的民族士兵,比如扶桑的森林輕步兵,但是絕不會讓他們在老家當兵。

    再一個,也是大順這邊的“潛在造反者”的壓力去印度當兵,最起碼還是條活路。一有災荒,反正也得救災,而印度那邊也得發餉銀,這兩件事合一起,不還省錢嘛。

    這個就更不能動了。

    那印度的舊封建主的訴求呢?這個更不用提。

    印度剛開始起來的萌芽的工業資本家的訴求呢?這個還是無解,大順這邊的工業資本想要把棉花變成棉紗這個勞動過程中的剩餘價值也拿走。而且,大順這邊也急需解決就業問題。

    一個個的問題,全都無解。

    亦或者說,不是無解,而是李欗此時真正的統治基礎變了,在印度這邊的利益要符合支撐他王座的那些人的利益。

    好比說,放貸的金融資本:媽的,你不讓我去內地圈地囤地,老子在印度兼併也不行?那你不讓我在印度放貸、兼併,行,那你讓我去河南、湖北、陝西等地兼併唄?

    當初我們支持你,是因為你給我們承諾,我們不在內地兼併,也能找到賺錢的路。

    而不是因為我們有腦子,理性的知道外部金銀奔向內地兼併土地,會造成大起義把我們全掛樹上。

    我們作為一個整體,壓根沒這個腦子。

    我們只是饕餮的、對金銀的血食慾望,被你在印度、南洋、扶桑等地暫時滿足了而已。

    那你在印度搞小地產所有制,不就是方便我們盤剝的嗎?

    某種程度上講,大順確實做到了用三十年,完成了歷史上英國從1757年到1857年這一百年的事:種植園、棉花、靛青、鐵路、稻米、徵稅、棉紗、關稅、土地制度

    但也正如老馬評蒲魯東:好的方面和壞的方面,益處和害處加在一起就構成每個經濟範疇所固有的矛盾所以應當解決的問題是:保存好的方面,消除壞的方面這顯然是扯王八犢子的空想。

    於是,大順也只用了三十年,逼出來了一場很可能規模空前的印度大起義的醞釀期。

    當然,現在還早,只是零散的。

    而這種零散的問題,只會慢慢茁壯。

    因為,印度的棉花,也是歐洲的棉布,鑑於大順的壓制,北美南方州的棉花種植業發展的很緩慢,根本無法起步:稍微一起步,大順就通過印度棉壓死。

    種植園主又不是搞福利的,更不是憂國憂民之輩:我們幹種植園,是要賺錢的。種棉花不掙錢,還賠錢,那我幹嘛種棉花啊?

    讓奴隸種點菸草、染料、甘蔗、糧食什麼的,不好嗎?大順再有本事,也沒本事用南洋糖壓死加勒比糖;用蝦夷小麥壓死康涅狄格小麥吧?

    而歐洲的棉紡織業,又搞不起來了。

    英國蘭開夏地區的棉紡織業,還在萌芽期就被大順參與一戰,直接摁死。英國把未來賭在了呢絨上,可還是那句話:

    呢絨是個起步容易、精進難的紡織業,起步的時候很早就可以搞出諸如七八百人的梳毛工場什麼的,更是早早就有梳毛工起義。但工業化的難點,在後面。

    而棉花呢,則是個起步難、一旦打通任督二脈直接起飛的行業。早期只能手工剝棉籽、手工搓線、還得漿線。一旦棉種概念纖維長度合格、走錠精紡機出現,這個難關一過,後面一片坦途。

    所以,印度原材料、大順加工商品、歐洲靠之前數百年積累的美洲金銀消費,這個體系之下,哪邊出問題,那都不是小事。

    沒辦法,金銀就是世界貨幣,歐洲就是挖到了金山銀山,這玩意兒又不是印出來的,現在這體系就是這樣。在劉玉改革之前,大順白銀的基礎購買力,就是歐洲的三倍左右,同樣一兩白銀在大順和歐洲真的存在“匯率”。

    歐洲的金銀存量是驚人的,所以這套體系才能撐二十來年。但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