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二二一章 遷徙路 三

    父子兄弟的怨恨中,有客輕敲柴門。

    村子裡的私塾先生,都是姓王的本家,教過王龍兄弟的先生,提著兩瓶算是很有“工業氣息”的玻璃瓶子裝著的關東高粱酒,來到了院子裡。

    父子兄弟一見私塾先生,便知又是來做“說客”的。可終究都是村子裡的遠房本家,過年時候也是要去磕頭的,總不好把人往外趕,只能一邊吆喝著媳婦去燒水、一邊只能請人坐下。

    酒往桌上一放,照理說,這時候這邊該說的是“來就來唄,怎麼還拿東西”之類的話。

    但這一次卻沒說,老頭子王成也沒個好氣,問道:“這酒也是上面給你的?讓你又來嘮叨遷走事的?要是這樣,拿回去,我可不喝這酒,喝了犯惡心。”

    私塾先生捋了捋鬍子,笑道:“你要說是,那也是。上面給的錢,讓我們這些私塾混飯吃的,都去‘學習’,學完之後要給你們講道理。這酒嘛,確實是用上面發的錢買的。”

    王成臉色剛變,私塾先生又道:“可你要說不是,那也不是。我的話早就遞到了,我的事也辦完了,領的那些錢我問心無愧。咱們肯定要遷,勸不勸都改變不了。我這時候提著酒過來,還不是因著你是出了名的犟種,來與你聊聊。”

    這話一說,父子幾人都聽出來了,奇道:“你也要遷?”

    “那是自然,我也要走。上面說了,去了那邊,也得有教書先生。縱然說科舉以後再說,但識字未必非要科舉不是?我讀了許多年書,不過是個秀才,早就斷了中舉的念頭。倒是去濟南府‘學習’的時候,聽那些年輕人一說,說就算不科舉也得識字,這話聽得我便定下了遷去的想法。”

    “我到了那邊有銀錢月米領,等著兒子大了,也要授田的。為何不去?”

    “老哥,你也不用犟,你不妨想想。你家的日子,過的的確是還行。可不也就四五十畝地嗎?”

    “將來總得分家,到時候他們兄弟四個,一人也就十來畝地。那他們兄弟四個,就沒兒子了?十畝變三畝、三畝變九分,總不能變出來地吧?”

    “說句難聽的,若是年景好,大家都好。你買誰的地去?若是年景不好,大家都不好,你又哪來的本事買地?”

    “我確實是領了上面的錢,是要宣講這些的。但領錢歸領錢,道理歸道理,我覺得他們說的是有道理的。這黃河啊,早晚是個事。”

    一聽這話,王成便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黃河、黃河!我就沒見過黃河走山東,我爺爺也沒見過,我祖爺爺也沒見過!你說黃河嚇人,可黃河根本不走山東,這黃河再嚇人,關我們啥事?”

    私塾先生冷笑一聲道:“你才多少年紀?便是加上咱們祖宗遷到這裡,那才幾年?你沒見過的事,多了,你沒見過的,便就是假的?”

    “司馬公為何著史?歷朝歷代緣何要說以史為鑑?一人之世,不過數十載,能看明白個棒槌?翻翻史書,黃河走北邊走了多少年?走南邊又走了多少年?”

    說罷,又將那兩瓶酒勐地墩在了桌子上,敲著玻璃瓶子道:“這玩意兒,以前你見過?等過些天,咱們往那邊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看看那邊的,和這邊已經全不一樣了。我是去過的,見過的。”

    “不說別的,你是不是以為,這包米、地豆、地瓜、辣椒,這都是祖上便有的、一直就有的?我告訴你,不是,這就是從扶桑那邊傳過來的。”

    “我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可我真是恨自己早生了二十年。這一次去濟南府‘學習’,又坐了車往膠東那邊看了看,方知‘日新月異’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