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九十四章 攻防心理(八)

    終究,世界是物質的,不是靠唸經就能解釋、並且指導世界運行的。

    因為念經不靈,所以北美十三州才會去喝走私茶。如果唸經靈的話,大家應該寧可喝兩倍高價的……呃,其實還是中國茶,只不過在倫敦茶葉交易所轉了一圈的“英國”茶。

    所以只從貿易的角度,實際上,這一次是英國……準確的說,是英格蘭加半個蘇格蘭,再加上個現在的平均生產力水平和大順四川省(如果加上川南井鹽區顯然不如)差不多的普魯士,對抗剩餘的整個歐洲和印度、東亞。

    英國此時真正能夠“獨一無二”的東西,除了聖公會牧師之外,其實啥也沒有。

    歐洲大陸缺乏的東西、或者說沒有競爭力的東西,大順這邊都能補上。

    應該說,大順和歐洲之間的貿易品,或者說科技樹,在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是互補的。

    因為始皇帝后後續漢朝的緣故,大順繼承了一個統一的全國市場——雖然其內部存在諸多的鈔關,但相對於此時的歐洲而言,是統一的——故而大順的紡織業、輕工業、日用品等產業,依託於這個形式統一和貨幣統一的國內大市場,相當的發達。

    而歐洲則因為分裂、戰爭等,從17世紀開始,其金屬加工、火藥化學、力學等和戰爭相關的技術,超越了東亞。但其日用品,輕工業等,和東亞,甚至南亞還有很大的差距。

    這個差距,很著名的“提花機”和“珍妮機”並未抹平,一直到騾機和拿破崙時代的改良提花機才算抹平。

    在19世紀之前,歐洲和東亞的區別,更類似於“重工業和軍事工業發達的歐洲”,與“輕工業和日用品工業發達的東亞”。

    大順抄歐洲,抄起來很容易,尤其是此時也沒有領先多少或者有極高技術壁壘的金屬加工、軍火工業,尤其是大順這邊有個懂這些基礎學科的“先知”。

    反過來,歐洲抄大順,真的就挺難抄的。這個難點,倒是不在技術層面上,因為大順抄歐洲的也是在抄技術層面。真正的難點,在於,大順那碾壓的人力、窮困而貧瘠的銀銅貴金屬缺乏、以及因為土地等生產資料不足而勞動力過剩導致的生產力停滯。

    就好比……法國在北美的移民,為啥不夠多?因為法國太他媽的富庶了,要是法國的農民混到去河裡撿船上扔下的動物死屍吃的地步,保準這百年間北美殖民地的法國人翻幾番。這是念再多的經也無法改變的物質現實——富蘭克林這個時代就在感慨德國人太多,要汙染北美的血統了,難道此時亂七八糟、加軍營國家的德國竟比此時的法國更進步、開明,所以德國的“鄉巴佬”才會多到讓富蘭克林警惕北美換種?

    故而,大順這邊抄歐洲,真的很容易;而歐洲抄大順,就真的很難。

    正如老馬講的那個澳洲故事,把英國的技術復刻到澳洲,很容易;但把英國的物質基礎、社會環境、人均資源、土地情況復刻到澳洲,很難。所以,那個在澳洲試圖開紡織廠的人,很快破產,因為大家都跑路去當墾耕農民去了,而在英國本土的話,往哪跑、去哪當農民、去哪墾耕?

    一樣的。

    歐洲的技術,在大順開始交流後,可以很快的復刻到大順;但大順的人口、人均耕地、私有制土地制度、季風氣候、白銀缺乏、距離此時的世界印鈔廠南美最遠的物質基礎,卻不可能復刻到歐洲。

    故而,在這場封鎖、圍堵、走私、替換的戰略中。

    貨物,實際上只有兩種。

    一種,是大順的。

    另一種,是大順這邊可以生產,但是加上運費、耗損等,低於大順的平均投資回報率的商品,比如玻璃蔗糖生鐵棒,靠歐洲其餘國家生產。

    這裡可以將休謨的“廣袤的大洋保護了歐洲工商業不被中國沖垮”的思路,延伸一下,即可清晰地瞭解什麼叫“大順可以生產,但是是加上運費、耗損等,低於大順的平均投資回報率的商品”。

    比如經典貨物。

    蔗糖。

    在考慮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確定一件事,即地球是個大致的球形,而不是長得跟個倭瓜似的。

    是以,同等質量的白銀,在歐洲和亞洲,重量是基本一樣的。不存在在歐洲是一斤,跑到亞洲就變成兩斤的情況。

    第二個前提,是在倫敦、巴黎、彼得堡、哥德堡、加的斯、塞維利亞、德里、錫蘭、松江、北京,都可以用白銀作為貨幣。

    在這兩個前提下,大順佔據的爪哇的蔗糖生產成本,以白銀計,略高於孟加拉,但絕對低於加勒比群島,包括那些使用奴隸的島嶼。

    之前爪哇的白糖成本,和孟加拉基本持平的前提,是甘蔗園園主和蔗部負責人,在自己的莊園內發行劣質鉛幣、發內部消費券、控制貨物和日常用品在糖廠售賣。

    伴隨著大順下南洋,這個“自行鑄幣”的大一統國家的原則性問題,自然是被取締的,這也就造成了爪哇的白糖成本略高於孟加拉糖。

    但是,依舊低於加勒比地區的白糖成本。

    然而,是不是成本低,就一定會造成貿易價值?

    顯然不是。

    因為,假設運爪哇的白糖去歐洲,那麼需要在今年的正月起航,大約今年的八月份抵達歐洲。

    而因為大順和歐洲的貿易是畸形的,如果不把白銀視作商品貨物,而把白銀視作貨幣,那麼大順和歐洲的貿易基本上可視作是單趟貿易。

    八月份抵達歐洲,十二月份返航,大約在明年的六月份返回大順。

    整個貿易週期,為一年半。

    這裡面,假設英國的航海條例不存在、假設去了之後直接就能賣出去、假設沒有被英國或者法國或者西班牙的緝私船抓到……等等、等等的假設,就假設整個過程,一帆風順。

    這裡面,假設水手都是機器,一分錢不用花;假設船隻不會遇到風浪,一點都不用修補;假設船上的貨物沒有任何損耗;假設全程的船員都不需要吃喝拉撒還要吃水果防止壞血病死亡。等等、等等。

    那麼,大順現在國債的年平均收益率是8%、且有一定的朝廷耍賴不還錢或者還超發紙幣的風險;《大順律》規定的貸款最高利息,是年利率36%;在東北投資墾荒種黃豆去蘇北販賣做肥料的收益率大約是20%;在南洋墾荒種植靛草的年收益率大約是25%……

    由此可知,一半年的貿易週期,即不考慮任何意外情況、風險情況、船員支出、假設運費為零。

    那麼,歐洲白糖和爪哇白糖的價格要相差多少,才會讓資本選擇不去裝更賺錢的大黃瓷器絲綢香料,而失去選擇白糖?

    顯然,加上那些風險,如果低於50%的週期性毛利潤,也就是一年半的貿易週期毛利潤,那麼資本不會傻呵呵地往歐洲賣白糖的。

    再低的話,去買國債好不好?去囤地收租好不好?去東北墾殖種黃豆好不好?

    所以,考慮到這些,再想想東方棉布能頂著68%加4.5%合計72%的關稅和奢侈品稅,依舊讓東印度公司銷售到讓笛福等人痛罵的狀態,那東方棉布和歐洲棉布,此時的生產成本到底差多少?

    是差72%這麼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