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三十一章 全是好處,沒有壞處(中)

    “鐵路修好只好,這個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最起碼,京城吃到漢口的橘子,並且小康之家也能吃到,這肯定是沒問題的,對吧?”

    “而之前,就是京西的煤,距離京城才不過幾十里,尋常百姓依舊用不起。”

    “桑弘羊指出了貿易的必要性,但當時他沒辦法解決物流問題。現在修路、興海運,則是為貿易提供了基礎。”

    “而我說的務本,是另一回事。是說通過外部的棉花大量傾銷輸入,消滅本地的種棉產業,使得本地百姓種棉無利,不得不種糧食。而種糧,也就意味著還會繼續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貸的形式。”

    “而繼續保持收租子、放高利貸的形式,又讓外地貨物湧入本地,使得地主想要維繫原本的生活,不得不加重租子。這就會迫使佃農願意接受遷徙。遷徙之後,這才叫……務本。”

    “務本的本質,是增加生產。賢良文學或許可能認為,貿易不會增加生產,所以非要說他們懂經濟,務本就只能這麼理解。”

    “將這裡的百姓遷徙到人少地多之處,是不是增加了生產呢?那麼,怎麼能說這不是務本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務本的理解。”

    “本地多種糧食,糧價則低,糧食便多。朝廷以類均輸之法,以江南之財幣,收本地之糧。”

    “以工代賑,於農閒時候,多興水利、道路等工程。”

    “使得每個百姓所能創造的財富增加,宏觀上水壩、運河、灌溉渠、道路等,都是財富。這也是一種務本。”

    “至於朝中守舊之臣所言的‘務本’。那不過是得其形,而不得其意;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以為種糧食這個形,就是本……”

    “他們既非要這麼想,那麼這也算是一種務本。總歸,此時於誰而言,都可以理解為務本,那不是說只有利而無弊嗎?”

    “站在桑弘羊、管夷吾一邊的,覺得此事大利。湖北的橘子,確實可以賣到京城了。”

    “站在賢良文學一邊的,也會覺得此事大利。”

    “既如此,便有利而無弊。”

    太子明顯能聽出來劉鈺是有立場的。

    只不過,劉鈺在沒有隱藏自己立場的情況下,站在了對立面的角度,嘲諷之餘,還闡述了一番站在對立面的視角下一樣有利的說辭。

    皇帝既是讓太子來聽其“所以然”的,對於這裡面的東西,仔細思索之後,問道:“之前父皇說,應師夷之長技。這夷之長技,多由國公帶人編纂,多化用先秦兩漢之經濟手段,予以闡釋。最多也就追到了永樂帝遣三寶太監下西洋,壟斷香料之利,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之比較。”

    “剛才聞國公之言,說要傾銷棉紗棉花……是不是,國公所言的‘務本’,其實擔心出現類似夷人圈地運動之事?”

    “若棉貴,則驅佃戶,而收土地種棉,得利頗豐。致使百萬佃戶為流民,而亂中原?”

    “國公之‘務本’,可有這個意思?”

    這些東西,朝中讀過的人多了去了。

    只不過,負責編寫這些東西的人,是劉鈺。

    他有自己的立場,也有自己的三觀,所以不會朝著什麼“民族性”、“平凡而偉大的氣質”、“宗教的優越”、“文化的優越”這些扯犢子的方向上去搞。

    而是很標準地用他所定型的三觀,聯繫先秦兩漢的諸多學說,把事情從物質的角度去解釋。

    太子問出來圈地運動的事,劉鈺也只是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

    “殿下多慮了,此事斷不可能發生。我說的務本,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太子加重語氣道:“斷不可能?”

    “斷不可能!我說的務本,於此毫無關係。”

    “既說師夷長技,那麼圈地運動無非三件事。”

    “其一,確定地權,公地、私地之分;村社集體所有的土地劃歸私人佔據。這些事,自秦漢時候,再到宋,已然完成。本朝不存在村社的集體土地。我在松蘇搞鹽政改革的時候,倒是遇到過宗族的草蕩,至少他們非說是他們的,但頂天也就這樣了,基本上不存在那麼多的公地。”

    “其二,養羊,賣毛,而供紡織之用。本朝得南洋,下錫蘭、闖關東。棉花、亞麻等,皆不缺,何需本土圈地為工商業提供原材料?或者種糧食,賣給工商業發達的城市,可問題是南洋米遼東麥,已經叫人哭著喊著穀賤傷農了。”

    “其三,為興工商,必要廉價勞動力。本朝不圈地,一年流民何止百萬,難道缺從事工商之勞力嗎?我在松蘇變革,單單一個商路改變,至少二十萬嶺南腳伕失業,只五嶺西江一地,流民般的廉價勞力不下二三十萬,缺嗎?”

    “既然這三項,並無長處可學。那麼,反過來說,南洋印度之棉,極其廉價,中原種棉無利可圖,那麼圈地種棉的意義何在?”

    “若為種糧食賣錢,工商業最興盛之地,方需大量糧食,然而南洋米、遼東麥,乃至朝鮮米,都比河南的糧食便宜,即便一個價,加上運費那也便宜……那圈地種糧,也無利可圖。糧食總得賣出去才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