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三十一章 全是好處,沒有壞處(中)

    太子又沒學過矛盾和辯證之類的東西,自然不能理解,舊矛盾消滅之後,新矛盾就會產生。並不是說把舊矛盾解決了,就沒有矛盾了。

    所以聽到劉鈺說“只有利、而無弊”這樣扯淡的判斷之後,琢磨了一下,卻覺得好像非常有道理。

    單單是那個讓經濟作物原材料等,  進入內地,而使百姓務本這個觀點,就讓太子有點醍醐灌頂的感覺。

    可太子雖和劉鈺接觸不多、交往不密,然而對劉鈺的一些評價,太子可是聽的多了。

    這樣的想法,怎麼聽,都感覺好像和劉鈺平日裡的想法不一樣。

    按照大順的影射那一套,  一直說劉鈺學的是管夷吾的霸道。現在居然弄出來“務本”的說辭,這就讓太子相當的不解。

    “國公之論,大有道理。不過,昔者,桑弘羊引《管子》之論,曰:不飾宮室,則材木不可勝用,不充庖廚,則禽獸不損其壽。無末利,則本業無所出,無黼黻,則女工不施。”

    “其又曰:農商交易,以利本末。山居澤處,蓬蒿堯埆,財物流通,有以均之。是以多者不獨衍,少者不獨饉。若各居其處,食其食,則是橘柚不鬻,朐滷之鹽不出,  旃罽不市,而吳、唐之材不用也。”

    “此言盡言貿易之利。如果沒有貿易,產橘子的地方就只能吃橘子,不產橘子的地方想吃橘子也吃不到。其餘如鹽、竹、毯子等,都是如此。”

    “素來都聞興國公重管夷吾、桑弘羊之術。然而今日聽國公這番話,尤其‘務本’一詞,似又不對。”

    “賢良文學曰:男子去本為末,雕文刻鏤,以象禽獸,窮物究變,則谷不足食也。婦女飾微治細,以成文章,極伎盡巧,則絲布不足衣也。庖宰烹殺胎卵,煎炙齊和,窮極五味,則魚肉不足食也。當今世,非患禽獸不損,材木不勝,  患僭侈之無窮也;非患無旃罽橘柚,患無狹廬糠糟也。”

    “貌似是賢良文學支持本業,不要讓男子不去種地而去紡織工商等等。國公談‘務本’……實不相瞞,著實讓我有些訝異。”

    劉鈺心道我既不站桑弘羊,也不站管仲,但這個你們非要這麼想,那也算個是這些年朝中那些人非給我立的人設,方便他們去影射了。

    可你要說我站賢良文學那邊,我可就得說到說到了。

    “殿下誤會了。彼時的道理,此時依舊可用;但彼時由此道理推出的辦法,此時未必可用。”

    “殺死敵人消除威脅,是道理。而豢養武士、分封車兵,那是那時候的辦法。而現在的辦法,則是招募步兵,訓練槍械。都是在貫徹殺死敵人消除威脅這個道理。”

    “漢時,天下之大,戶不過千萬、人不過5000萬口。”

    “而即便有牛耕、鐵器、加之耬車、壟作、保墒休耕等,一戶小農的極限,也就是百二十畝地。”

    “是以,那時候賢良文學可以說什麼他們理解的務本之言。多一個人種地,就多出來一份生產。”

    “因為,的確,多一個人種地,就多一份生產。”

    “如今天下,人口數倍於當初。”

    “同樣是一百二十畝地,一戶種,十戶種,於產出產出而言,有區別嗎?”

    太子若有所悟,回道:“只言產出,似無區別。”

    劉鈺點點頭,心道只說產出,看似無區別。但要論商品糧數量,那差的可就大了。農民得先吃飽了,然後才能把糧食作為商品賣出去。

    同樣的一百二十畝地,一戶吃的剩餘的商品糧,和十戶吃完剩下的商品糧,那可不一樣。

    不過這時候也不必和太子講這個問題,劉鈺又道:“於是說回‘務本’。彼時務本,可以增加生產,對吧?現在‘務本’,並不能增加生產。”

    “所以,如果非要體會賢良文學說的道理是什麼,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大量的人口,遷徙到關東、南洋、扶桑等地,使之務本,增加生產——如果非要給賢良文學說的這些東西,找到一些道理的話。當然實際上他們腦子裡並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土地多、而人口少的時候。讓人居於地上務本,是增加生產。”

    “當人口多、土地少的,讓人遷徙到新大陸,也是增加生產。”

    “如果假設,賢良文學的腦子裡,有增加生產這個概念,並且非要貼金,說他們的思路是以增加生產為目的的話。那麼,道理是對的,但過去時候為了踐行這個道理而用的方法,未必是現在依舊可用的。”

    “如果非要用,這就叫刻舟求劍。”

    “桑弘羊大夫說的‘今吳、越之竹,隋、唐之材,不可勝用,而曹、衛、梁、宋,採棺轉屍;江、湖之魚,萊、黃之鮐,不可勝食,而鄒、魯、周、韓,藜藿蔬食。天地之利無不贍,而山海之貨無不富也;然百姓匱乏,財用不足,多寡不調,而天下財不散也’的問題。”

    “鐵路、海運,是最終的解決方案。不是說,我要重工商,那麼吳越的竹子就能飛到曹衛了;萊州的青魚,就能讓鄒魯的百姓吃到了。物流運輸,也是需要成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