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七三零章 修補者的絕望(中)

    前朝中央集權崩潰,管轄無力,民間的“商業氛圍”,極為濃厚。

    投機、倒把、囤積、期貨,那簡直是玩出來花了。

    好比你是個負責銷售運輸鹽的商人,你拿到了鹽引,到了鹽場,發現沒鹽。

    算算時間,哦,你想拿到鹽啊,那等兩年後吧。或者,你要著急,你在淮北取三分之一、去淮南取三分之一、去長蘆取六分之一、去福建取六分之一。

    這時候你咋辦?

    資本又不足,這兩年根本等不起。去淮北淮南長蘆福建走一圈,路費比鹽引還貴。

    這時候,有壟斷大資本找到你,說兄弟,你這鹽引賣給我吧,我這有明天就能取鹽的鹽引。你這個鹽引,60兩銀子賣我;我這個明天就能取鹽的,150兩賣你。別說兩年,老子的資本,五年也週轉的起。

    你說我這鹽引值100兩,你那鹽引也值100兩,我覺得我裡外裡虧了啊。

    壟斷大資本告訴你,隨便,自願啊,不強求。你要願意等呢,你就等唄,或者去福建取鹽運到河南去賣嘛。可不是逼你,咱們公平買賣,契約交易,就像是佃戶租地主的地一樣公平,純粹自願。

    沒辦法,買吧、賣吧,難道還真等兩年啊?

    這種情況,想解決,也很好解決。

    但就像是敘州府尹牛從昀說的那樣,造反,是最高法理,是唯一可以全盤不承認之前所有契約,不管是明文契還是習慣契的最高法理。雖然他用錯詞了,單純的造反並不能全盤否定之前的所有契約和法權基礎,但意思到了。

    然而當時的大明朝廷想要解決,卻是無解的。

    袁世振去了之後,怎麼辦?難道不承認這些鹽引?他敢不認,明天就得死。

    他不是反賊,這也不是造反,這是朝廷還在的時候,是要講規矩的。朝廷才是規矩的最大受益者,這些鹽引還是要認的。

    再說,盤根錯節,都有勢力,他能怎麼辦?

    只能把所有的舊引收在一起,宣佈分十年兌付。這十年的每一年,都有90%的新引要納稅,剩下的10%是舊引可以不用納稅了。

    而且為了得到大資本的認可,袁世振能咋辦?

    只能做出承諾:鹽引世襲。

    你們今天買多少新引,以後你們子孫後代就擁有這些鹽引,萬世不易,和土地一樣,世襲。

    商人遂踴躍購買。

    他知不知道這是飲鴆止渴?

    知道。

    明擺著的事,這是生活必需品啊,搞商人壟斷世襲?再傻也不能傻到連這個都不懂。

    可是能怎麼辦?

    已經萬曆四十五年了,明眼人都知道,再收不上來錢,朝廷就要完犢子了。

    晚上就要渴死了,還去考慮這是不是鴆酒?喝下去以後能不能死?

    鹽引世襲一出,大資本歡呼雀躍,踴躍購買。

    屁股決定腦袋,誰要是當時的大囤引商、大投機壟斷資本,誰都歡呼雀躍。

    以至於後來袁世振被閹黨誣陷受賄,具體是否受賄未知可能沒受也可能受了,鹽商直接開票出錢,問朝廷要多少錢吧,報個價,別廢話,給個數。

    直接遞上銀子給保出來的,沒讓他花一分錢。

    自此之後,鹽政徹底偏離了自唐朝開始的百姓生產、官方收購、官方運輸、商販銷售完成最後一百里的軌跡。

    雖然其實早就崩了,但在法理上完成轉變是在這一年。

    本來大順是有機會全盤否定不認的。

    奈何武德不夠充沛,一片石一戰打輸了。

    等到九宮山之後,大順自己主動砍了“均田”的大旗,立起來了“保天下”的大旗。

    保天下,其實就是保過去的一切。精華和糟粕都保住。

    就像是地契一樣,只要選擇了保天下,那麼只能認。而鹽引世襲之後,其實和地契差不多了,也只能認。

    好在,明末亂世,在鹽引這塊上,還算是完成了一波“均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