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六八六章 拍馬屁(下)

    劉鈺一直在避免把蒸汽機用在破壞小農經濟的方向上,皇帝對科技的態度,也就在劉鈺的引誘下,是一種特殊的態度。

    劉鈺知道的時代的進步是什麼,並不告訴皇帝全部。

    但劉鈺也不說假話,只是說部分事實。

    東南資本工商發展、對內地傾銷,小農破產,百姓起義,空想般主觀小資社的均田理論,農村鄉紳被機器衝擊普遍破產、鄉村劣紳化、地主農民矛盾加劇等等,劉鈺一句不說。

    皇帝看到的呢?

    或者說,劉鈺想讓皇帝看到的呢?

    看到的,是當初皇帝的一句戲言,於是在科學院的土地上,奢侈地大量使用硝石、從舟山運來的鳥糞石等為肥料,累出的一個畝產八百斤的小麥田。

    看到的,是組織越發嚴密、工匠技術日高的軍工產業,以及在此軍工產業之下,百姓造反簡直死路一條,因為百姓造反既造不了軍艦、也鏜不出優秀的銅炮——至於掌握了先進生產力的工匠、工人自己幹,前所未有的事,去擔心這個不是杞人憂天嗎?只要擔心小農即可。

    看到的,是蒸汽機用於船塢工作,使得朝廷的海軍力量得到的增強,保證了京城和錢袋子、米袋子之間的物理聯繫。

    看到的,是劉鈺說的“不用水的大運河”,真的可能在幾十年內出現。這意味著大順在京城的駐軍,可以在一個月內機動到全國各地,使得統治更加牢固。

    小農和蒸汽機的關係,不是皮鞋匠和製鞋機的直線關係,而是一種曲折的關係。皇帝的眼界,在劉鈺故意遮蔽迷霧護火的欺騙下,根本無從看到其影響。

    反倒是,只看到了好處:是的,蒸汽機可以生產衣服布匹,以至小農難活;但是,劉鈺遮蔽了。讓皇帝看到的,則是蒸汽機可以提水,灌溉農田,小農經濟更加穩固,大順江山萬年不易。

    凡事都有正反兩面,劉鈺藏著對皇帝而言的反面,只把正面的花紋給皇帝看。

    所以,一枚銀幣,看一次是花,再看一次還是花,看了一百次都是花,所以肯定顯然兩面都是花。

    那麼,在川南搞大工廠、搞蒸汽機和採煤、煮鹽配合的、在皇帝眼裡的好處是什麼?

    好處就在於“用的人少了”。

    用的人少了,好不好?

    太好了,好到極點了,簡直好飛了!

    皇帝巴不得西山煤礦就七八百工人,然後就能供應全京城的用煤呢!

    這和小農可不是一回事。

    皇帝對“礦”的恐懼,歷朝歷代,從來不是害怕礦主的那幾個吊錢,而是害怕幾千、幾萬有組織、成分複雜、群居的、完全不像是分散土豆小農的工人。

    可偏偏,礦這玩意兒,和鹽不一樣。

    鹽,可以反動到毀滅曬鹽法,一家一戶發鐵鍋、控制煤炭和木柴,來煮鹽。

    煤……總不能一人去挖一個坑吧?

    不挖煤行不行?

    當然不行,京城百萬人口,不挖煤冬天不得死一半?

    皇帝擔心“奪民之業”,擔心的“民”,是小農、小生產者。

    而挖礦這種,小生產者、小農根本幹不了的活,皇帝巴不得全都是機器人呢。

    一定要明白,在皇帝眼裡,並不是能替代的人機器就一定是壞的。

    皇帝眼裡的最完美製度,是全國就是個大農村,然後煉器傀儡挖礦、煉器傀儡運輸、煉器傀儡銷售,所有人用勞動劵,真正公平地交易,完美地得到每個人的勞動所得防止出現兼併——反動小資社的極致空想。

    劉鈺不會傻乎乎地以為,只要是機器,皇帝都反對。相反,劉鈺很清楚,對統治有利的機器,皇帝會大力支持。

    所以,他用一漢當五胡、我已牛耕鐵作彼卻刀耕火種來做例子,站在皇帝的角度,其理解是:刀耕火種下生產一萬斤糧食要五十個人,而牛耕鐵做下生產一萬斤糧食只要五個人——只要把糧食替換成煤、礦、鐵等這些封建王朝管的最嚴、最怕出事的產業,就可以了。

    現實的問題就擺在這,礦不能不開,不開大順連鑄錢都沒法鑄、連燒煤都燒不了。

    不能不開,且產量不足。

    現在兩個選擇擺在皇帝面前:

    這種治安黑洞、惡墮之暗、暴動頻發、官司不斷的產業。

    是要更多的人幹?

    還是更少的人幹?

    劉鈺和皇帝說的這些話,真正打動皇帝的內容,凝練起來,雖然劉鈺心裡想的不是這個意思,但皇帝凝練後的意思是:

    蘇北復墾,小農有活路;川鹽入湘楚,朝廷有錢;川鹽產量激增,卻不需要增加太多的工人;西山煤礦日後甚至可以裁撤更多的工人來保證現有的產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