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慕羲和 作品

第六六七章 割袍(上)

    昔年鄭玉緒的父親活著的時候,因慕吳敬梓之名,與之交往,知其缺錢,不等其開口,便贈銀二百兩。

    鄭玉緒以為這又是來打秋風的,心中不免煩躁。

    若是平日,為延續父親的小孟嘗之名,說不得還要去接待接待,可如今正遇到鹽政改革的風波,哪裡還有心思?

    只是這人頗有名聲,其雖貧賤,但其平日交往之輩,亦有幾個江南儒林中的北派儒學南渡的領袖人物,非同小可。

    與鹽商打交道的文人,也因著才華、名聲、關係,而分三六九等。

    其時,有外省儒生遊歷揚州,見揚州儒生遇到鹽商,低頭恭謹道:昨日至府中叩謁安否,知之乎?鹽商連話都沒回,只是嗯了一聲點點頭,正眼都沒瞅一下就走了。

    一時間外省儒生錯愕莫名,直呼乾坤顛倒、士商易位、大順要完。

    但顯然,這吳敬梓的名聲,非是那等能被鹽商“微頷之、不答也”的人物。至少他的朋友圈裡有幾個能人。

    鄭玉緒正要叫人捧個二三十兩銀子打發了了事,又看了看拜帖,讀了一下里面的典故,心下一動。

    將已經要去準備銀錢打發的下人叫住,道:“且慢,我自去迎。”

    出了門,遠遠便擠出了笑容,拱手道:“敏軒兄!這是從何處來啊?快請進!”

    吳敬梓見鄭玉緒來迎,心想我言此事,於民多有不利。

    只是,春秋戰國之義,士為知己者死。

    昔日我落魄時候,不發一言,其父便贈銀百兩於我。為人者,當知恩圖報。

    他今日若是叫人送些錢於我,只讓我走,我亦算是了卻了一樁糾結。

    然他今日竟來親迎,此等知遇,不可不報。

    有恩不報,豈為人乎?

    一想到自己寫的諷刺小說裡的那些醜惡嘴臉,再想著自己家裡因為分家產的那些破事,吳敬梓終究還是決定不要做自己諷刺的那種人,要做個知恩圖報的人,亦算是圓滿一下儒士對春秋戰國俠義的精神滿足。

    寒暄幾句後,引入堂中,鄭玉緒問道:“敏軒兄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吳敬梓道:“此番不為別的,正為鄭兄心煩事來。昔者,淮陰不忘老嫗一飯之恩,侯贏思報信陵駕車之義。吾嘗思慕之,今日前來,正為此事。”

    鄭玉績心下大喜,知道這吳敬梓有幾個知己好友,都是些有本事的。如那金陵名士、顏李古儒之學南傳的領軍人物程廷祚,便與吳敬梓相交頗深。

    真正有大本事的,自不會來做這幕僚門客。而顏李之學,又重實學,不似那等只會吟詩作對的學問。這程廷祚能以此人為友,亦足見此人有些手段。

    鄭玉績想著自己手底下的幕僚們無解的鹽政事,難不成竟要落在此人身上了?

    想到此處,不禁故意開懷道:“敏軒兄來的正是時候。如今鹽政改革之說,天下傳的沸沸揚揚,兄弟我正手足無措呢!”

    說到這裡,吳敬梓的臉色一時間有些難看,心裡難受的緊。

    這鹽政改革的事,實際上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也因為這事,他和自己的朋友程廷祚鬧到了絕交的地步。

    對鹽政改革一事,吳敬梓是支持改票法的。他的朋友程廷祚也是支持的。

    兩人早在金陵就討論了許久,相談甚歡,只是隨後兩人就選了一條各不相同的路。

    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多大,年紀相仿,詞賦風格相近,都好用古,嘗以為被人詬病的“用典太多”的辛稼軒的詞是真好詞。

    對一些事,兩人的看法也頗相似。

    今年都四十好幾了,但在吳敬梓此番來之前,兩個人卻選了一條不一樣的道路。

    這件事的起因,還要從二十年前說起了。

    十多年前,北儒古學派的顏習齋的高足李剛主來金陵,程廷祚方始看到了顏習齋的大作,對裡面狂噴程朱理學、認為要復古、均田、搞分齋教育、搞實學體系、搞農學工學商學分齋選拔的做法,大呼“相見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