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一十八章(二更)





時候不早,施黛說了快兩個時辰的話,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打起哈欠。




睡前習慣性又問一遍:“你身體怎麼樣?”




江白硯:“……無礙。”




聽他語氣如常,不像忍耐疼痛的樣子,施黛這才乖乖睡去。




無人出聲,與世隔絕的暗房歸於闃然。




施黛恬靜闔了眼,江白硯的呼吸也漸趨平穩,一語未發,低眉感受她的氣息。




均勻的熱意溫柔傾灑,宛如靈藥,摒退他心底的躁動難安。




不知過去多久,江白硯聽她迷迷糊糊地嘟囔:“暖和點兒了嗎?”




他輕笑回應:“嗯。”




施黛個子小,沉沉睡著後,軟綿綿伏在他身上。




江白硯垂眸,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和被捂熱後泛開的薄薄粉色。




他貪婪收緊雙臂,彷彿要將懷中人的呼吸與心跳全然奪去。




鮫人體寒,直到被施黛頭一回擁抱的那日,江白硯才後知後覺,體膚竟可這般暖熱,像濃焰燒在他冰涼的軀體。




久行寒夜,幸遇暖陽,他怎捨得放手。




角落的蠟燭徐徐燃燒,夜半子時,確認施黛熟睡,江白硯起身離開床榻。




他動作刻意放得輕,沒驚醒身旁的人。




推門而出,入目是昏黑暗道。




對宅邸的構造了熟於心,江白硯一路前行。




行至長道中央,他用鑰匙打開其中一扇房門。




木門吱呀,迎面撲來腐朽閉塞的味道,少年俯身,點燃門旁燭燈。




火光躍起,照亮他眼角眉梢,面無血色,白衣如鬼似魅。




這間小室雜物甚少,唯獨東邊一角,鋪有灼眼的紅。




紅衣旁,是數顆瑩潤剔透的圓珠。




江白硯緩步走近,沒發聲響。




他右掌蒼白,握起嫁衣,襯得錦緞殷紅如血。




凝視一瞬,江白硯安靜坐下,指尖觸上桌面的繡針。




鮫人擅紡織,聞名於世的鮫綃,即由鮫族所制。




婚衣用的是上好雲錦,寸錦寸金,彩繡由他針針線線勾織,繪作龍鳳花鳥圖。




施黛的婚服,理應比天下所有人更好。




江白硯眼風掃掠,經過桌面顆顆圓珠。




世上再無旁的飾物,比鮫淚珍貴。




幾日前(),孑然置身於這座暗室?[((),江白硯積存下數十顆鮫人淚。




那時他心口疼得太狠,落了不少眼淚,數量不夠綴滿嫁衣,便以短匕刺破胸膛。




劇痛之下,鮮血與淚珠一同滾落。




他確是有病。




在鑽心刻骨的疼痛裡,江白硯感受到難言的快意。




施黛的嫁衣由他所制,屬於他的一部分,被她容納在身。




由此,方為大喜之日。




繡針引線,在他手中熟稔穿過雲錦。




江白硯指尖一顫。




邪氣再度湧起,牽出識海陣陣隱痛。




慾念滋長,無數呢喃響起,對他細語輕言。




“嫁衣有何用?一襲衣裳,如何綁得住她?”




“不若殺了她。”




“她遲早要離開,殺了她,她只屬於你一個。”




“你想和她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江白硯置若罔聞,掐滅這些念頭的瞬間,譏嘲般勾出淺笑。




落雪之日,梅花樹下,施黛身著紅衣嫁他。




江白硯比誰都清楚,不會有這一天。




邪氣無法抑制,日夜妄圖破體而出,某些時候,他連保持清醒都難。




他是為了什麼,才來繡這件嫁衣?




明明沒有未來,他像走投無路的賭徒,活一天是一天。




與施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僥倖。




愛慾如潮,無從發洩。




腐爛的種子開出妖異的花,花瓣掠在他心口上,刺破血肉淋漓。




江白硯瞥向左側胸腔。




他早已做好打算,一旦邪氣太盛,便自行了斷。




命數如此,哪能連累她。




但眼下不行。




不能讓鮮血染髒嫁衣,施黛不喜血汙。




在他喪命前,至少要將鮫淚盡數縫上,把衣裳贈給她。




江白硯沉默著,倏而病態地想,即便他死了,倘若施黛穿著這身衣裳同旁人成親……




也算是他們二人的婚禮。




喉間腥氣翻湧,他無聲輕笑,卻從眼底滾落熾燙水霧。




水滴墜地,溢散光華,凝作渾圓小珠。




奇怪。




江白硯想,施黛願意嫁他,應是叫人歡喜的幸事。




為何他捧著她的嫁衣,仍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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