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58 節 小丑說他曾來過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果然不是隨便說說的。

    起初劇組向外界「不小心」流露出的劇照上,男女主角恩愛感滿滿時,她會難過;

    凌栩和琪姐出雙入對,形影不離時,她會難過;

    凌栩面對媒體採訪,說自己沒有女朋友,尚且單身時,她會難過;

    甚至有粉絲為琪姐和凌栩的角色建各種 cp(情侶)超話、貼吧時,她都會難過。

    但現在,路到了頭,她反而沒什麼感覺了。

    岑微累了,決定暫時離開橫店,回老家休息休息。

    在化妝間收拾東西時,卻沒想到,劇組找到她,讓她離開前做了回替身,串了場戲。

    那是一場在大雨中的夜戲,男女主角遭受誤會,女主角要從破廟裡奔出去追男主角,在雨中踉踉蹌蹌,反覆摔倒,男主角卻始終沒有回頭,劇情極度悲慘虐心,算是此劇的一次小高潮。

    岑微演的就是女主角……的背影。

    是的,這一段有大量的鏡頭都只要拍背影就行,一般這種不需要露臉,又得風吹雨打不好演的戲,都由替身來完成,但好巧不巧,琪姐的替身臨時生病來不了,放眼整個劇組,和她身形最相似的,居然是岑微。

    到了片場,遙遙看了一眼換好戲服的凌栩,岑微沒有說什麼,默默接過了劇本。

    「楚大哥,你別走,你別扔下未央一個人,求求你別走……」

    嘩啦啦的人工雨裡,岑微提著裙襬跑出破廟,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她在雨裡捏著嗓子叫得淒厲。

    如此的狗血的劇情和如此造作的表演,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可當前方凌栩的身影出現時,她心裡卻一顫,再也笑不出來,反而莫名地慌了。

    風聲、雨聲、雷電聲,什麼都比不上她劇烈的心跳聲,雨水滑過眼睫,眼前的一幕彷彿和什麼重疊起來,她一下分不清戲和現實了。

    不回頭,雨中的身影始終不回頭,無論她怎麼呼喚他,哀求他,他也不回頭,他是要真的扔下她了!

    「別走,你別走……」岑微整個人眼神都變了,她渾身顫抖著,跌跌撞撞地上前,聲音不覺就帶了哭腔,那種害怕和絕望演得太過逼真,逼真得讓全場為之一震。

    而凌栩飾演的楚大俠居然停住腳步,猛地回過頭,像是再也忍不住,在雨中痛徹心扉地喊道:

    「未央,不是楚大哥狠心,只是你我緣分已盡,你如今是堂堂王妃,我們身份懸殊,再無可能,這輩子情深緣淺,不如相忘於江湖!」

    淒厲的話別中,凌栩也像是演技大爆發,爆發得讓全場都看呆了,唯獨坐在棚裡的琪姐眸光驟緊,臉色複雜萬分。

    盡職的場務湊到導演跟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劇本上沒這段呀,怎麼還擅自加戲?

    導演一拍他腦袋,眼睛緊盯著監視器裡的畫面:「噓!」

    畫面裡的「未央王妃」踉蹌上前,伶仃的側影倍顯單薄,她嘶聲淚流:

    「什麼身份懸殊?什麼情深緣淺?當初明明說好了一輩子不鬆手,你為什麼要扔下我?你這個大騙子!」

    「我不要相忘於江湖,不要功成名就,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

    風雨裡,詞不對,站位不對,進展不對,但感情太對了,對得導演都捨不得喊停,生怕錯過一段精彩的感情戲。

    監視器裡清楚地顯示著「楚大俠」臉上的悲慟,他幾番欲言又止,最終咬咬牙,再次轉身離開。

    「未央王妃」慌得又追了上去,卻不小心摔倒在了雨裡,「別走,求求你別走!」

    她哭得慌亂,雨中的苦苦哀求聽得每個人都不忍耳聞,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與悲愴。

    「夜裡太黑了,我一個人真的害怕,說什麼不在乎其實都是騙你的,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世人謂我戀長安,可長安都沒了你,我還要去戀誰?」

    淒厲的哭腔到最後,情緒已是徹底崩潰,滿場只聽到岑微的撕心裂肺:「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而真正的高潮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時候,猛然降臨——

    本已遠去的「楚大俠」忽然轉身,淚流滿面地往回跑,向摔倒在地的「未央王妃」奔去。

    這一幕簡直動人心魄,比原劇本至始至終的「頭也不回」來得更加揪心,濃烈的情感就在此刻上升到了最頂點!

    卻是一聲「咔!」,彷彿穿透風雨的厲箭,讓一切戛然而止。

    凌栩的腳步堪堪停住,離雨中的岑微只差一步之距,他們都在瞬間被生生拉回了現實中。

    站起身叫停的琪姐面色陰鬱,渾身的氣勢讓人不敢直視,她緩緩掃過全場,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雨中的兩人身上。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場戲

    演得太差,莫名其妙,給我刪了!」

    回到老家後的岑微時常會走在橋上,想起離開橫店前的最後一夜,凌栩對她說的話。

    那大概是她最後一次坐他的單車吧。

    他們像從前一樣,去了燒烤攤,繞了江邊,看了風光帶,最後圍著影視基地不停地轉圈。

    她環住凌栩的腰,心跳貼著心跳,聽他在夜風中對她說:

    「微微,你知道每年橫店會來多少懷揣夢想的人嗎?其中能夠出頭的又有多少?不盡其數的群演年復一年地將青春耗在這裡,橫漂大軍越來越龐大,而能夠實現夢想的人卻依舊寥寥無幾,千萬分之一的競爭實在殘酷,我真怕錯過這次機會就再也等不到,等不到出頭的一天……」

    沒有人想一輩子做小兵,而不想當將軍的兵也不是好兵,她是最瞭解他的人,他是個有夢想有野心的小兵,什麼都無法阻攔他的成功,包括她。

    臨走前,岑微和凌栩一起把單車賣了,像是一種和平分手的儀式,岑微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從懷裡掏出那枚小丑硬幣,在凌栩驚詫的目光中放在了他手上。

    「祝你好運。」

    她這樣笑道,眼裡是不加掩飾的真摯祝福,然後轉身,分道揚鑣。

    她和他的戲終於落下帷幕,沒有觀眾所以倍顯寥落,只剩曾經的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風中,攥緊那枚發燙的硬幣,淚如雨下。

    戲很順利的殺青,上映,一炮而紅。

    凌栩的人氣瘋狂飆升,「楚大俠」以古裝男神的姿態連續幾周佔領話題榜,粉絲團成員更是以坐火箭般的速度上漲,他幾乎一夜成名,各種通告片約接到手軟,成為新一代的當紅小生。

    這其中,琪姐功不可沒。

    琪姐的工作室趁熱打鐵,緊接著又要為凌栩量身打造一部新電影,凌栩開始跟著主創團隊四處宣傳造勢,風頭一時無二,閃耀的星途不知羨煞多少圈裡圈外的人。

    可沒有人知道,凌栩卻常常在夜裡失眠,胸前掛著的小丑硬幣一次次提醒著他,他為了今天究竟放棄了些什麼。

    他再也沒有和岑微聯繫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岑微也沒有主動找過他,他們斷得乾乾淨淨,她比他想象得還要果決,可這讓他更難受,心頭堵得慌,彷彿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都不存在。

    直到一個冷雨敲窗的深夜,一個電話突然打來,電話那頭是岑微極力壓抑的呼吸聲,凌栩幾乎從床上彈起,一顆心一下被揪緊。

    他不住問她發生了什麼事,那邊卻一直沒回答,只是聲音發顫地叫他,終於,在不知叫了多少聲他的名字後,那邊一聲哭了出來,是從未有過的絕望悲痛:

    「凌栩,我爺爺,我爺爺快不行了,你來看看他成嗎?戒指我都買好了,你只要來演場戲就好了,求求你了……」

    那一定是岑微此生最孤立無助的時刻,她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人就是凌栩。

    她從橫店回老家後,對爺爺隨便扯了個藉口,並沒有告訴爺爺她和凌栩已經分手了。

    因為當初凌栩承諾得鄭重,在老人面前信誓旦旦,說一定要他放心將孫女交給他,教了大半生書的老人耿直重諾,對那番誓言深信不疑,老懷安慰地想著從小疼到大的孫女總算有個好的歸宿了,岑微怎麼忍心讓老人失望,只能將所有眼淚吞進肚子裡。

    可她沒有想到,老人說病就病,躺在病房裡,意識都開始漸漸不清了,卻還惦記著她和凌栩的事。

    他每天都在唸叨著:「小栩怎麼還不來呀?我的微微不嫁人,爺爺怎麼放心走啊……」

    她曾和爺爺說漏過嘴,說只要凌栩當上男主角,他們就會結婚,時過境遷,這番曾經的誓言塵封在她心底,再不想提起,老人卻記得比誰都清楚。

    她如何讓爺爺明白,其實他口中的「小栩」早就當上了男主角,只是她不再是他的女主角,過去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他們都等不回那個人了。

    無法言說其中的內心掙扎,當又一次病危通知書下達時,岑微終於崩潰,在極度的悲愴中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著讓老人不留遺憾地走。

    「求求你,就當在病床前演場戲行嗎?我知道你現在片酬高,我以後會努力賺錢還給你的,求求你了……」

    電話那邊越哭越兇,幾乎能夠想象岑微是如何崩潰,凌栩的手也顫得厲害,記憶裡除了雨中那場戲以外,岑微從沒這麼撕心裂肺過,他深吸了口氣:

    「你等我,我,我立刻去機場。」

    岑微到最後也沒有等來凌栩。

    那之後的幾天,娛樂圈最大的新聞就是國際電影節上,豔光四射的琪姐挽著新晉小生凌栩,風風光光地踏上了紅地毯,佔盡各版頭條。

    醫院的電視裡鋪天蓋地都是這段新聞,岑微也看到了,彼時她正在病房裡收拾爺爺的遺物,口中忽然一澀,她飛奔到了水池邊,吐得昏天暗地。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身體在向她抗議了,

    那是種說不上來的噁心,伴著電視裡的解說,讓她頭暈目眩。

    她雙腿發軟地撐著,整個人都是蒼白的,唯獨修長的手指上,一枚戒指閃閃發亮。

    走廊裡有熊孩子在打鬧,大聲外放的音樂飄入病房,凜寒得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