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玉 作品

第 58 節 小丑說他曾來過

    他深夜給她發了條信息:我想你了。

    她毫不猶豫地將他再一次拉黑。

    他是她的前男友,曾經橫店裡一個默默無聞的龍套群演,如今一炮而紅的閃耀新星。

    這一切,都歸功於一個女人,圈內赫赫有名的「大姐頭」。

    為了攀上高枝,他跟她提出了分手。

    岑微第一次給凌栩化妝的時候,少年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

    「怎麼辦,這次我有三句臺詞,足足三句啊……」

    燥熱的夏天,群演的化妝棚裡連個電風扇都沒有,少年額頭不停地冒汗,一次次弄花妝面,嘴裡念爛的幾句臺詞聽得岑微耳朵都快起繭了,她終於忍不住一下握住那雙仍在顫抖的手。

    「聽著,別緊張,馬上就到你了,你得趕快化完妝才行!」

    凌栩演的是個守城的士兵,妝好不容易化好了,要命的事情來了,快出棚時他居然激動到忘詞了。

    凌亂的妝臺上哪還找得到他手抄的那張小紙條,那邊已經在催了,凌栩急得又要冒汗了,岑微也跟著急,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後,當機立斷一聲吼:「別找了,我記得詞!」

    「什麼人?」

    「原來是大都督和夫人!」

    「大都督快走,這裡有屬下頂著!」

    凌栩很久以後都記得那天岑微的樣子,簡陋嘈雜的化妝棚裡,穿著件白 t 恤的她一手拿著粉餅盒,一手叉腰,雙目圓睜,生生擺出了一個花木蘭的姿勢,鼻尖上還冒出了點點汗珠。

    他一下就被震住了,由衷地嚥了咽口水:「我覺得你很有表演天賦,真的。」

    也許是岑微感受到了凌栩真誠的眼神,一向吝嗇的她在那一次凌栩上場前,主動獻出了自己珍藏的「法寶」——

    一枚絕版的小丑硬幣,或者說是一枚年代久遠的遊戲幣,因為遊樂場拆遷而絕版了,正面是笑臉,反面是哭臉。

    岑微很小就帶在身上了,每次遇到什麼決定不了的事情,或是很重要的關頭時,她就會拿出來拋一拋,拋到正面的笑臉就會很開心,覺得事情一定能成,帶著這樣積極的心理暗示,事情一般也都差不到哪去,所以岑微一直將這枚小丑硬幣視為自己的「幸運物」,如今她慷概地借給了「初擔大任」的凌栩。

    當看到小丑滑稽的笑臉時,凌栩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挺胸抬頭,雄赳赳地就要踏出棚外。

    岑微在他身後大喊:「小兵加油,小兵衝吧!」

    外頭陽光灑了滿地,戴著盔甲的凌栩一回頭,比出略帶傻氣的 v 手勢,衝著岑微一笑:「小兵必勝!」

    那場戲果然演得很好,導演的評價是演出了守城士兵的忠義之氣,妝化得也不錯,挺帥氣一小夥子。

    幾句隨口的誇讚把凌栩高興壞了,散了戲後特意找上了岑微,真誠地邀請她。

    「走,我有車,我請你吃串串去!」

    於是,在那個涼風皎月的夜晚,岑微坐上了凌栩的單車,在江邊看了夜景,吃了串串,聊了夢想。

    凌栩是典型的「橫漂一族」,來橫店已經闖蕩了一年,跑過無數龍套,演過各種路人,酸甜苦辣全都嚐遍了,最大的夢想便是有朝一日能演上男主角,擁有自己的代表作。

    他特別熱愛演戲,來橫店前其實已經考上出過不少大腕的 x 影,但因為家裡條件不得不放棄,一顆心卻是不甘的,於是他揹著行囊踏上了「追夢」之路,開始來到橫店獨自打拼。

    他外形不錯,又高又帥,也能吃苦,也有靈氣,在數目驚人的「橫漂大軍」裡算得上出類拔萃,但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裡卻算不得什麼,作為一個非科班出身,沒背景沒經驗沒機遇的三無新人,想要出頭實在太難。

    而岑微的經歷也差不多,凌栩是到處跑劇組串戲,她是到處跑劇組化妝,畫得最多的就是群演,一個女孩子家在外頭奮鬥也是嚐盡冷暖。

    就在這一夜,兩個同樣在外獨自打拼的年輕人,對著江水生出了一番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誼,他們在江邊碰杯,吃著串串,望著月光,許下了未來的宏圖大願——

    一個要成為男主角,一個要成為男主角的御用化妝師!

    也許是小丑硬幣的笑臉真的起了作用,凌栩開始時常能接到有臺詞的活兒,岑微也為他妝扮得格外用心,跟其他群演都不一樣,站那就精氣神倍增,分外打眼。

    而每次上場前,拋硬幣也成了他們獨有的某種「儀式」,不知是真像岑微說的「手法都練熟了」,還是老天爺有心眷顧,十次能有九次是正面的笑臉,越來越自信的凌栩,演技越來越成熟,運氣自然也就越來越好,慢慢的竟然在橫店的圈子中也小有名氣了。

    在又坐了半年單車,吹了半年夜風,吃了半年串串後,凌栩和岑微正式在一起了。

    他們一同回到岑微的老家,陪著岑微的爺爺過了一個年,凌栩承諾得鄭重,讓老人一定要放心將孫女交給他。

    江

    南小鎮的石橋上,煙花綻放得燦爛,凌栩牽著岑微的手站在人群裡,許下了新年願望。

    他還沒有鑽戒,還沒有房車,但如果有一天,他當上了男主角,她一定是他唯一的女主角,一輩子的女主角。

    這是變相的暗示,暗示著那一天他將向她求婚,岑微不知道那一天什麼時候會到來,她只知道,當凌栩從身後擁著她說出這番話時,她的心跳得格外快,嘴裡雖然開著玩笑:「能請我吃一輩子的串串就了不得了。」眼前卻不爭氣地起了水霧。

    因為臨時接到新的劇本,凌栩提前趕回了橫店拍戲,留下待在老家整天給他發短信的岑微。

    那是最膩歪,又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岑微碎碎念著,從凌栩在橫店拍戲的進度,到橫店附近的燒烤攤,再到橫店又來了哪些大小明星,最後甚至無聊到橫店的月亮圓不圓,問得凌栩都不由打趣。

    「在這裡時又說苦,不在時又想得慌,才發現您老對橫店愛得深刻呀。」

    打趣完後那邊許久不見動靜,好一會兒手機才震動,收到了那樣一條短信——

    「世人謂我戀長安,其實只戀長安某。」

    在橫店待了兩年,岑微陪著凌栩演遍了唐宋元明清後,凌栩終於迎來了生命中第一個男四號。

    那是部真正意義上的大製作,女主演是演藝圈裡正當紅的大花旦沈琪,人人都尊稱她琪姐,這部古裝女人大戲是她工作室籌拍的,換句話說,她既是女主角,又是大老闆。

    凌栩憑藉著幾年下來積累的人脈牽線搭橋,幸運地獲得了試戲的機會,又幸運地被沈琪一眼相中,拿到了戲份不輕的男四號,一個俊秀儒雅的七皇子角色。

    接到電話的那天,凌栩和岑微簡直樂瘋了,大晚上出去吃火鍋,騎著單車圍著影視基地轉了一圈又一圈,聲聲尖叫回蕩在夜風裡,伸手去摸,卻又摸到一手的淚。

    如果說這還只是個幸運的開始,那麼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在後頭。

    進組不到一週,男主就和琪姐發生了矛盾,那是個近年躥紅的新人偶像,演技不說多好,粉絲號召力卻是槓槓的,也許正是仗著這些資本,人就有點膨脹了,在片場時常偷懶,臺詞都不好好背。

    在又一次和琪姐對戲 ng 了超多遍後,琪姐終於爆發了:「你到底會不會演戲?全劇組都在遷就你,不會就看看別人怎麼演!」

    說著琪姐手一點,直接點中了正在候場的凌栩:「小栩過來一下,來跟我演下這段。」

    那是凌栩事後回憶起來都不敢相信的一夜,演完後琪姐帶頭為他鼓掌,滿場掌聲中,男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直接摔包走人了。

    琪姐冷笑不止,也不叫人攔著男主,索性當著全組上下宣佈一個決定,讓凌栩和男主的角色對調,成為這部大戲的男一號。

    大家開始都以為只是說笑,直到凌栩和琪姐正兒八經對了一天戲後,男主那邊才慌了,派經紀人過來交涉,誰知琪姐一口就回絕了:「愛演就演,不演拉倒!」

    就這樣,像天上掉了個大餡餅下來,凌栩從男四一躍而成了男一,實現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願望。

    岑微也終於成了男主角的御用化妝師,在最初的驚喜過後,迎來的卻是一系列的改變。

    琪姐對凌栩的賞識和提攜毫不遮掩,戲裡愛得死去活來,戲外也不改親密,甚至單獨約凌栩出去吃飯,兩人走得越來越近,凌栩陪岑微的時間越來越少。

    對此凌栩的解釋是,這只是一種炒作的策略,為了替這部戲造勢而已,琪姐和他都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但事實上,有些東西不用說出口,岑微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不一樣了。

    當又一場媒體見面會結束,坐在臺階上的岑微,等到深夜 3 點,才等回了凌栩。

    他醉醺醺地從琪姐車上下來,腳步踉蹌,琪姐一手拿著他的外套,一手攙扶著他,岑微心頭一跳,趕緊迎了上去。

    「幾個圈裡的朋友喝大了不放人,小栩替我擋酒去了。」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蓋過,琪姐望著岑微似笑非笑,街燈下,岑微輕輕「嗯」了一聲,扶過凌栩,再也不看琪姐一眼。

    當身後的車消失在夜色中時,岑微挺直的脊背才真正放鬆下來。

    她側頭便聞到一陣酒氣,手在抖,腳步在飄,聲音更是發顫:「凌栩,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醉得不省人事的凌栩自然不會回答她,黑夜中只有冷風嗚咽,一陣陣拍打著人的胸膛,岑微眨了眨眼,眸中升起一片霧氣。

    直到樓道里一腳踩偏,兩人摔倒在了一起,岑微半天沒有力氣推開凌栩時,一句「醉話」才在他們中間突兀響起,氤氳了彼此的呼吸。

    「微微,對不起。」

    不知是片刻的清醒,還是一直就是清醒的,岑微聽了後久久沒有動彈,呼吸一深一淺,有什麼卻順著眼角淌下,浸溼了冰涼的地。

    凌栩的東西開始一件件搬了出去,岑微在一旁

    看著,眼神沉默而空洞。

    這麼些年在圈裡摸爬滾打,她早已熟知那份生存守則,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事情,曾經還和凌栩拿來談說,唏噓不已,卻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落到自己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