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節 六




    張哈子一邊開車一邊對我講,老師,開個導航撒,大晚上滴,萬一走跑偏了,就要到下一個高速路口掉頭老。



    我剛準備拿出我的手機開導航,張哈子直接把他的手機扔給我,講,用我滴手機,你那手機我看不習慣。



    我嘀咕了一句名堂多,然後問他解鎖密碼是好多。



    他講,我是帥哥。



    我講,我問的是解鎖密碼。



    他講,我曉得,我給你講了,我是帥哥。密碼就是我是帥哥。



    我差點把手機直接呼他臉上,因為眾所周知,解鎖密碼是數字,他卻給我講漢字。



    我深吸了一口氣,提醒他,解鎖密碼是數字!



    他講,你個瓜娃子啷個這麼蠢?我是帥哥,5439。



    我現在也是沒有心情和他吵,不然真的要好好看看,他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我原本以為這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沒想到他開了一陣之後,突然唉聲嘆氣起來。



    我問他又啷個了?



    他講,有件事我要諮詢你一哈。你是大學生,你應該比較懂這方面滴東西。



    我講,麼子事,我曉得就給你講。



    他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始講,你也曉得,我這個人沒得別滴麼子本事,就是長滴還闊以——你先莫動手,等我把話講完。我之前談了一個你們學校滴女朋友,然後和她一起出去吃了幾次飯,當時她室友也到一起。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哪個曉得,她室友也歡喜我,哈講可以不要名份,你講,這麼好滴女學生哪裡去找?我本來是拒絕滴,但是實在是扛不住,而且我女朋友也曉得她室友歡喜我,但她也沒阻止。搞到現在,我有兩個女朋友,一天到晚都要被她們煩球死。所以我想請教一哈你,這種事情該啷個辦?——事先講好,不準動手,我到開車,你敢動手,我就鬆手。



    我很鄙視的看了他一眼,講,這種事情我也沒得太過豐富的經驗。畢竟,不是哪個人都像你那麼不要臉。



    他一聽頓時一拍大腿,講,我就是想曉得,你大學四年,是啷個做到沒得女朋友滴?



    他拍的是右腿,右腿下面是油門。被他這麼一拍,車子猛的往前躥出去,嚇得我和他一陣大喊大叫。



    車子好不容易平穩下來之後,我都還在驚魂未定,他卻還念念不忘之前那個問題,再次問我,你哈沒講,你是啷個做到滴?



    我決定不再和他講話,否則不是被他憋出內傷,就是要出車禍受外傷。



    就在我看著窗外,憂心屋裡的時候,卻聽到他講,你現在想啷個多也沒得用,哈不如好好睡一覺,回去了講不到有得忙。



    我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神色有些嚴肅,難得的一本正經。我這才醒悟過來,他故意插科打諢,為的是讓我放鬆一些。



    然而,我終究還是低估了他。因為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沒有三秒鐘,他就原形畢露的問我,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很憂鬱?我給你講,女孩子就是喜歡——



    我說,你閉嘴,開車。



    車子開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要走著去村子,至少還要大半天的腳程。如果是晚上,黑燈瞎火的,時間就更長了。



    張哈子問我,車子開得進去不?



    我講,沒見有人開過,不曉得。



    他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試哈子,總比走路強。



    沒想到這一開,竟然給他開了三分之二的路——這段路之前是通馬車的,他車的底盤高,所以給開了進來。剩下的路只有一條依著矮山的羊腸小道,實在是開不進去了。



    下車後,他讓我去後備箱背東西,有兩個大包,一人一個。包很重,不知道里面裝了些什麼。



    他背上揹包之後,大手一揮,喊一聲,帶路!



    我怎麼看都有一種鬼子進村的感覺。



    不得不說,他的裝備確實好,在揹包的肩帶上有一個手電筒,光很足,把地面照的很亮敞。



    已經是午夜過了,周圍一片漆黑,連鳥都睡覺了,沒有半點聲音,只有我和他的腳步聲在這烏黑的夜裡響著。手電筒的光在這個時候反而變得有些不和諧了。荒山野嶺中,一點光亮,很能招來不乾淨的東西。



    我在前面帶路,他跟在我後面,一開始走的相安無事,可是過了一會,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來拍拍我的肩,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走不動了,讓我等等他,後來我發現不是,因為他拍我肩膀的手勢是在旺火,他一直在給我肩上的那盞明燈旺火。



    我輕聲問他,啷個了?



    他喊我莫回頭,專心走路。



    這條路我走過很多次,就算是沒得燈我也能走。現在有了燈,我反而害怕了起來,生怕前面出現一個麼子東西,會突然闖進燈光下。



    山路多碎石子,踩一腳上去會發出「沙」的聲音。整個荒山野嶺,也就只有這個聲音還在響著。



    我一邊走一邊聽腳步聲,「沙沙」「沙沙」「沙沙沙」……



    可是走著走著我突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頭。一開始我和張哈子走路的聲音比較統一,我走一步,他走一步,聲音聽起來是「沙沙」「沙沙」,可是走到後面,我發現聲音開始變得有些凌亂了,變成了「沙沙沙」「沙沙沙」,就好像是我走一步,張哈子要走兩步才跟得上似的。



    所以我試著減小我的步幅,沒想到聲音還是「沙沙沙」,這就好像,在我和張哈子各邁出一步之後,緊接著還有人又在後面踩了一腳地面。



    第一聲是我的腳步聲,第二聲是張哈子的,那麼,這第三聲是誰的腳步聲?



    我不敢回頭看,我怕會吹滅我肩膀上的那張明燈,於是我假裝蹲下繫鞋帶,然後悄悄低頭,從腋下往後看去,我藉著張哈子手電筒的餘光看到,在張哈子的腳後面,還站著一個人,他的雙腳,穿的是繡著青花的壽鞋!



    第 55 章 沒有腦袋



    那種繡著青花的壽鞋我見過,我爺爺下葬的時候穿的就是那種鞋子。而此時此刻在張哈子的身後,就站著一個穿著這種鞋子的人。而且距離十分接近,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個人還有呼吸的話,那麼他呼出來的氣都很可能吹在張哈子的後腦勺上!



    身後那人是什麼時候跟上我們的?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就頭皮發麻。原本好好的兩個人走夜路,結果走著走著,卻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而且還是你走他也走,你不動了,他也就站在那裡不動……



    我不知道張哈子發現了他沒有?如果沒有,我是不是應該要提醒張哈子?



    而就在我糾結的時候,張哈子一腳踹在我屁股上,對我講,懶牛懶馬屎尿多,天冷,趕緊走。



    聽到張哈子的這句話,我就明白了,他是發現了身後那個人的存在了,否則大夏天的,他不會講「天冷」。



    既然張哈子曉得了身後有人,那麼他肯定是有辦法對付的。



    果然,還沒走出幾步,張哈子就加快速度,和我並排走到一起了,山路雖然不能開車進來,但是同時走兩個人還是可以的。



    張哈子一走上來,我就感覺到後背一陣發冷。那種冷不是夏天夜裡吹風的冷,而是沁到骨子裡的那種冷,就好像是被關進了冰箱裡面。我曉得,肯定是身後的那個人緊貼著我的背在跟著我走。



    張哈子突然問我,你會跳舞不?



    我講,不會。



    張哈子講,我曉得你不會,我教你。看到起,跟到我滴步子來走,莫走錯老。



    他講這話的時候還給我使了好幾個眼色,說實話,我一開始還真的沒看出來他在對我使眼色,不是因為天太黑,而是因為他的眼睛太小。



    我曉得這可能是他要開始出手了,所以我低著頭,專心看他的腳。



    他第一步以左腳開始,腳後跟著地,往前面邁出一步,腳後跟在地面上劃出一道痕跡,我也跟著有模有樣的去學,但是我劃出來的那條線,歪七扭八,不像張哈子的那條直。



    第二步,他右腳跟上,以腳尖著地,在地面再次劃出一條線。第三步,他稍稍提起左腳,在要邁出去的時候先是原地以腳尖著地,用腳後跟在虛空中畫了一個圈,然後再次以腳後跟著地,往前劃出一條線。腳尖落地的同時,他輕念一句:乾!



    這個動作看起來簡單,其實並不好走,至少對我來說,這個動作我走的就很彆扭,也不知道走的對不對,反正張哈子沒有糾正我。



    我以為後面的步伐都會像這樣,卻沒想到後面走的更難。



    走完了「乾」步之後,我看見張哈子還是以左腳起,腳尖點地,向前劃出約一半的距離,然後忽然換成腳後跟劃地,我認真的看了下,這條線的深度竟然比之前那一條要略深一些。更叫我吃驚的是,這一條劃線的本身深度,從前到後,竟然都是同樣的深淺,這得需要對肌肉有多麼強悍的控制力?



    第一步走完,張哈子彷彿越走越興奮,走起來也越來越快,以至於我到後面都快要看不清他的步伐到底是怎麼走的,只能是囫圇吞棗般的學了個大概,好在他也不在乎,而是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步伐當中,就好像是他真的是在跳舞一樣。



    步伐雖然看不清楚,但他嘴裡輕唸的字,我卻是記下了。從第一個字開始,分別是:乾、離、震、坎、艮、巽、兌、坤。



    每三步輕念一句,一共八句,走出二十四步,而我,最多隻記住了前四步怎麼走,就算記住了,走的也很是難看。在張哈子踩出最後一個「坤」步的時候,我看見他以右腳內側著地,往前斜搓半步,然後立定,抬起右腳,屈膝上揚,最後猛地以整個右腳掌為面,狠狠跺在地面上,他也不再是輕念,而是改為輕吐一個字:坤!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精神太緊張所以導致了錯覺,當他右腳跺在地面的那一剎,我彷彿看見以他右腳為圓心,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八卦圖案。可惜的是,僅僅只是一瞬就消失了,所以我很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我看花了眼。



    還沒等我揉眼睛去確定一下,張哈子就一腳踢在我屁股上,大喝一聲,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跑!



    然後他就真的不管我的死活,沒命的往前跑了。



    我嚇得趕緊追上去,我邊跑邊問,後面那個是麼子,解決了沒有?



    他講,不是普通滴東西,一個八卦步最多隻能困他一陣,趕緊跑。



    我又問,是不是一直跟到我後面的那個東西?



    他講,跟到你滴那個東西要是有這麼好對付,小爺我早就替你解決咯。少打屁(少說廢話的意思),快跑。



    我們兩個人的步子踩在山路上,發出一陣陣急促的「沙沙」聲,顯得很是雜亂無章。這聲音越亂,我就越害怕。這就好像是你一個人走夜路,一旦開始害怕往前跑了,越跑越怕一樣,我現在就是這樣。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張哈子在身邊,我估計我腿都會發軟的跑不了了。



    跑出一段距離後,我和張哈子都無意識間減慢了速度,不是因為不想跑,而是因為背上的包實在是太沉了,跑不動了。



    所以腳下發出的「沙沙」聲開始減緩,變得讓人心裡舒服了一些。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出現在我們身後,「沙沙沙沙沙……」的聲音不絕於耳。我一開始以為是有人跑的比較快,可是聽完之後我發現,這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夠發出的聲音,因為頻率不對!



    張哈子也發現了這一點,我們兩人轉身去看,張哈子把手電筒照向遠處,我清晰的看見,只有一個黑色的人影,他快速的往我們這邊跑來。但是他不是用兩條腿在跑,而是手腳並用,整個人幾乎是貼在地面上往我們這邊「爬」來。難怪會發出那麼急促的聲音。



    張哈子看到這一幕,直接罵了一句,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老子兩條腿,你四條腿,啷個跑得贏?



    說完這話之後,他推了我一把,講,你先跑,我等哈子趕(等一下追)你來。



    我看到他的眉頭是皺著的,沒有了之前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就知道,這肯定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對張哈子來講,我留下反而是負擔,所以我沒說什麼,就轉身跑了去,跑出一段路後,我才想起來他不知道去我們村子的路,我就對他吼道,我到前面的那個岔路口等你。



    我彷彿聽到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小爺跟你拼老!



    跑出一段路後,到了岔路口,一條是上山的路,一條是進村的路。我躲在一棵大樹後面,懷裡抱著揹包,儘量把自己的身體用揹包和樹幹給遮住,就露出一個頭來。也虧得是現在沒有人經過,否則看到我這個樣子,還以為樹幹上長了一個頭,非要被嚇死不可。



    我已經把手電筒關掉了,四周一片黑暗,安靜的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了。我在這裡等了一陣,天上的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些,有清幽的月光照下來。我一直豎起耳朵在聽,只要有風吹草動,都能刺激到我的神經。



    突然,我聽見有腳步聲傳來,走的很慢,我以為是張哈子,但不是,因為沒有手電筒的光!



    而就在這個時候,在月光的照射下,一個影子從樹幹後面慢慢出現,我看的很清楚,他的肩上,沒有腦袋!



    可他還在往前走,我看見影子裡,他的左手上,好像抱著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是他的頭!



    這時,那人影突然停住了,我看見他的手提著那個圓鼓鼓的東西,從樹幹後面伸過來,一顆已經分辨不出五官的腦袋,立在我的肩膀上。



    我聽見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找到你啦。」



    第 56 章 惡鬼壓床



    聽到這個聲音,有那麼一剎,我覺得我的心臟都已經停止了跳動,呼吸也跟著暫停,腦子裡面一片漿糊。



    我幾乎是出於本能的逃避危險,身子不受我控制的往那顆腦袋的另一邊爬去。沒錯,不是跑,是爬。



    我本來就是蹲在樹幹後面的,前面還抱著張哈子給我的揹包,原本是用來擋住前面有可能出現的東西。但是萬萬沒想到,這顆腦袋居然從我的側面伸過來,還立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邊對我說,找到你啦。現在被他這麼一嚇,我只能是本能的往另一邊逃,可是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只能往外爬了好幾步。



    可是還沒爬出幾步,我就感覺到後背好像被一個什麼重重的東西給壓住,就算是我現在雙腿有勁,我想站起來,也被壓得站不起來。而且就算是想要再往前爬,也變得十分困難。我想要喊張哈子,卻發現怎麼也張不開嘴,就好像是嘴巴被人給封住了一樣。



    鬼壓床!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語。



    但是,鬼壓床難道不應該是發生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嗎?



    我很想回頭看一眼,看看到底是什麼壓在我的背上。但我立刻想到要是就這麼回頭的話,肯定會吹滅我肩上的那張明燈,所以我忍著沒敢回頭。



    我嘗試著慢慢的轉動身子,讓自己的身體和月光照射下來的光芒成垂直,這樣我就能看見我身體的影子。這個動作本來是十分簡單的,但是到了現在,我卻發現難如登天,別說是挪動整個身子,就算是挪動一根手指頭,都是困難的要死。



    撐著地面的手掌和膝蓋已經被我磨的生疼,很可能已經出血了。但我還是沒放棄,我還在慢慢的挪動身體。



    終於,我從影子裡看見,在我的背上,有一個圓鼓鼓的東西,正是之前的那顆腦袋,它壓在我背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勇氣,在地上隨便摸到一塊石頭,反手照著那顆腦袋就是一石頭——我的手居然能動了,可是我打在那腦袋上面,我自己的後背卻痛的要命。就好像是,那顆腦袋長在了我的背上!



    我的身體恢復了自由,我翻過身來,躺在地上,學著懶驢打滾,用自己的背使勁兒的在地上磨啊磨,但是越磨我越心驚。因為不管我怎麼蹭,那顆腦袋都牢牢的定在了我的背上,而且在磨這顆腦袋的時候,我能清晰感受到從它頭頂傳來的痛苦——它不僅僅只是長上了,怕是連神經血管都滲透進我身體裡了!



    這就好像一個人背上長了一顆巨大的瘤子一樣,你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它的痛楚。



    我側躺著,手裡拿著之前的那塊石頭,反手過去,一遍又一遍的砸背上的那顆腦袋,「砰砰砰……」的聲音一聲高過一聲。可是我自己都快要痛暈過去了,它依舊長在那裡,紋絲不動!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它突然開始動了。而它移動的方向,竟然是朝著我頭的方向!



    我反手越來越夠不著它,只能從後腦勺繞過去砸它。可它依舊沒有停止前進,我有一種感覺,我覺得它的目的是想把我的頭擠出我的身體!



    我一邊砸一邊喊張哈子,聲音在空曠的山上回蕩著,但是我喊了幾十聲,都沒有聽到一句回答。



    那顆腦袋已經移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已經不能轉動脖子了。我從沒有過這樣的絕望,即便是當初被我爺爺嚇,被那個沒有臉的小女孩兒嚇,跑不出那節 21 號火車廂,我也沒有這麼絕望過。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跑過來,他一邊跑一邊衝著我這邊喊,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不是講到前面那個岔路口等到我邁?你個狗日滴,現在這個岔路口是他媽第二個岔路口!老子跑咯兩個來回才找到這裡。



    我想了一下,好像在前面是有一個岔路口,不過那個岔路口另一條路很小,一般不仔細看都看不見,他眯著眼睛也能看見?



    他跑到這裡之後,看到我脖子後面的那顆腦袋,一下子就收起了那副嘴臉,而是無比嚴肅的對我講,站到莫動,可能有點兒痛。



    講完之後,他就放下他的揹包,然後在裡面摸索了一陣,取出來一些東西,有篾刀(此種刀呈竹葉形,器身略往上曲翹,背有脊,斷面呈人字形,兩刃前聚成尖鋒,後部平直,是扎匠用來加工竹子的主要工具之一),瓷碗,磨刀石,青黃相交的竹葉,黃符,毛筆,以及一些瓶瓶罐罐,裡面裝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這些東西他從左至右擺好,擺好了之後,他先是站在我身後看了一眼那顆腦袋,然後在我脖子上綁了一條紅線。在他綁的時候,我聽到他「咦」了一聲。然後他去了那顆大樹旁,將那個還站在那裡沒有腦袋的身子一腳踹到地上,然後丟了一張黃符,一跺腳,「轟」的一聲,那身子就著了,是綠幽幽的光,和王二狗死的那晚屋子裡發出的光一樣。



    處理好了那具屍體之後張哈子走到他那一排東西面前,背對著我講,你是自己下來哈是要我動手?



    我「啊?」了一聲,張哈子卻講,我沒活你講,你站到莫動。



    他沒和我講,那就是和我脖子上面的那顆腦袋在講?



    張哈子拿起篾刀,在磨刀石上面磨了幾下,繼續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人死老就乖乖子(好好的、聽話的意思)滴待到土裡面,跑出來害人搞麼子?你啷個搞,你就不怕遭雷劈?



    張哈子繼續講,看來你是逼我動粗老。你講我一個文明人,有思想、有抱負、能動嘴滴時候絕不動手,你非要逼我動手,那你就莫怪我老。——老師,麻煩你彎腰低哈頭——對,保持這個姿勢莫動。要是因為你動老,導致我這一刀子砍偏老,小爺事先活你講明白——概不負責!



    他講完之後,我彎著腰,看著地面他的影子,好像先是拿了一張黃符朝著我背後一扔,然後夾著兩片竹葉,插在篾刀刀柄上,篾刀在磨刀石上噌的一刮,轉身手起刀落,那顆腦袋應聲落地。張哈子上去用篾刀刀尖插在他嘴裡,然後用兩片竹葉貼在他眼睛、鼻子、耳朵的位置,然後才扔一張黃符,一把火給燒了。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就好像是武俠小說裡面的武林高手一樣。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欣賞,脖子後面就一片冰涼,我伸手一摸,鑽心的痛,手上竟然沾滿了血!



    我對張哈子講,血。



    張哈子卻講,忍到起。



    講完之後,他拿起那支毛筆,喊我坐到地上,然後他站在我身後,貼了一張紙到我脖子上,最後用那支毛筆沾著瓶瓶罐罐裡面的東西在我脖子上畫了些什麼。



    大約幾分鐘後,他開始收拾東西。我伸手摸了一下脖子,竟然一點也不痛,也沒有流血了。



    張哈子問,你戴的那個東西是哪個滴?



    我講,我爺爺留給我滴。



    他點點頭,講,一直戴到起,莫搞掉丟老。



    我問他有麼子講究不?



    他講,你人長啷個醜,不戴個東西裝點一哈,以後根本就找不到婆娘。



    說真的,要不是看在他剛剛救了我一命,我肯定上去就是兩腳。



    我問,剛剛是啷個回事?



    他講,鬼壓床。那個傢伙想搶你滴身體。



    我講,這個鬼壓床好像和我聽到滴不太一樣。



    他講,你聽到滴那些都是扯幾把蛋滴,鬼壓床就是陰人想上你身,想搶你滴身體,只不過一般滴陰人沒得那個能力,最多就是讓你不能動罷老。



    聽他這麼一說,我想到以前鬼壓床的經歷,原來是真的有陰人在我身上,忍不住的打了一個激靈。



    我問,那為麼子這個傢伙啷個厲害?



    張哈子看了我一眼,嘿嘿笑了一聲,講,因為,他已經吃老至少九顆腦袋!



    第 57 章 全村都要死



    九顆腦袋!?



    我驚訝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如果剛剛張哈子來來晚一點點,我是不是就會變成第十顆被他吃掉的腦袋?



    我問,他為什麼要吃別人的頭?



    張哈子已經收拾好了,背上揹包之後,示意我去揹包,然後兩個人繼續往前走。他一邊走一邊講,他要滴不是別人滴腦殼,他主要是要別人滴身體。你難道沒看出來,剛剛那具屍體其實是一具女屍邁?



    我搖頭,我還真沒看清楚。或者說,我從剛開始看見他的影子到最後被你張哈子一把火燒掉,我都沒來得及去看一眼。



    我又問,他為麼子要啷個做?



    張哈子很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問我,你爺爺都沒教過你?



    我講沒有啊,怎麼了?



    他嘖嘖了兩聲,自言自語的講,不應該啊,他能給你留下那種紅繩,應該是圈子裡滴人啊,啷個你一點兒都不曉得呢?



    然後他問我,你爺爺喊過麼子名字?



    我想到陳先生給我吩咐過的,讓我不要給張哈子講我爺爺的真實名字,不然擔心他不去了,所以我隨便編了一個名字,講,喊過洛長亭。



    長亭,和朝廷發音有點相似,到時候就算被張哈子發現我在騙他,我也好有個藉口講是他自己聽錯了,我明明講的就是洛朝廷。



    張哈子聽到這個名字後還在思考,為了打斷他的思路,我繼續追問之前的那個問題,我問,那個傢伙為麼子要啷個做?



    張哈子講,既然你不曉得,那小爺我就給你科普科普。首先,人活到這個世界上,都是有身體活(和)魂魄滴,這一點,你承認不?



    我趕緊點點頭。



    他接到講,人想要好好滴活到起,那就必須身體活靈魂都是完整滴,如果身體不好老,這個你應該好理解,那就是害病老,要去醫院看病;但是如果魂魄害病老,啷個辦呢?



    他講到這裡一臉期待的看著我,我曉得他是很想要我講出下面這句話,我講,那當然就要找你們這些專業人士了。



    張哈子打了一個響指,講,就是這樣滴。那麼問題來老,如果我們這些匠人滴魂魄也害病老,啷個辦?



    在張哈子問我這個問題之前,我還真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在我看來,他們這些匠人都是一些牛逼轟轟的狠角色,根本就不會生病什麼滴,就算真的生病了,難道不是他們自己寫一張符,燒了沖水喝就會好麼?



    我把我的想法講出來,張哈子直接開口罵道,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是不是看電視劇看多老?那些騙人滴玩意兒你也信?小爺我告訴你,不管是寫符哈是用符,都是需要一個健全滴魂魄活身體滴。舉一個很簡單滴例子,不然我怕就你那個智商,可能會聽不懂。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從兜裡面取出來一個巴掌大小的紙人,用左手在紙人上面畫了幾下。畫完之後順手就扔到身後,看都沒看。然後他繼續講,你想,我們匠人是懂得匠術滴,那如果我們匠人死老,也哈能用匠術滴話,那一般滴匠人是不是對我們就沒得辦法了?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世界是不是要希裡馬哈老(亂套了的意思)?所以,就算是一個匠術很牛逼滴匠人死老,他也是不能用匠術滴,只能乖乖滴當一個陰人。



    我聽到這裡,感覺有點懵,我問,這個和我問的問題有關係麼?



    張哈子一聽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他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沒得關係我會浪費口水給你扯淡?莫打嘎差,好生聽到起(別打岔,好好聽著)。就是因為匠人曉得自己身後不能用匠術,所以有些臨死滴匠人就不甘心,會用一些邪術來延續自己滴命,就好比剛剛那個,他就一直用別人滴身體來滿足他自己。但是每一副身體活魂魄都是配套滴,就算他霸佔了別人滴身體,他也不可能一直讓身體保持生機,到時候還是會腐爛,這個時候,他就需要重新換個人老。這就是那個傢伙不斷吃別人腦殼的原因。當然了,有些匠人也有可以讓屍體不腐爛滴本事,不過現在不多見老。



    我聽到這裡,脫口而出,趕屍匠?



    張哈子一愣,講,你個瓜娃子,哈是曉得一些東西嘛。對頭,就是趕屍匠。他們趕屍一脈有自己的傳承,可以讓屍體不爛,其他匠人是學不來滴。不過趕屍一脈,好像幾十年前就斷了香火咯。



    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一段講究,要是張哈子不告訴我的話,我肯定不知道。然後我問,為麼子趕屍一脈會斷了香火?



    張哈子打了一個哈欠,沒好氣的講,幾十年前滴事情,我一個才十八歲滴小帥哥啷個曉得?



    我看了他一眼,對他說,講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