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新 作品

第62章 洞庭湖漁歌王

    手提漁網去長江,

    多多拜上海龍王。

    一網網上金絲鯉,

    二網網上鯉魚娘。

    漁民們不依不饒,說他唱得太短了,還要他唱。他笑嘻嘻地又開口唱:

    隔河隔港看見郎上街,

    三回九轉不到我姐家來。

    我的哥,

    什麼事兒得罪了你,

    憑你情郎哥的良心說出來。

    我的姐,

    哥的衣服爛了對不住你,

    腰中無錢為你爭不得氣,

    口勸情姐交有的。

    我的哥,

    衣服爛了姐給你補,

    腰中無錢你只管來,

    姐只圖情義不貪財。

    五更明月照天亮,

    照見情姐送情郎。

    手掰閂兒門打開,

    口問情哥去了幾時來?

    我的姐,

    正月二月挑田草,

    三月四月插秧忙,

    一心約姐到端陽。

    我的哥,

    一不是天干田扯坼,

    二不是早晚抽不得,

    如何等到端陽節?

    我的姐,

    你莫慌來你莫急,

    端陽還是哄姐的。

    五黃六月薅田草,

    七月八月割稻忙,

    一心約姐到重陽。

    我的哥,

    稻稻兒懷胎也要水,

    姐姐我懷胎也要郎,

    如何等得到重陽?

    我的姐,

    你莫慌來你莫急,

    重陽還是哄姐的。

    九月十月割柴草,

    冬月臘月雪花飄,

    一心約姐到來年。

    我的哥,

    你是茅屋我要放你的火,

    你是瓦屋我要抽你的簷,

    看你約我來年不來年?!

    他的歌聲很甜,但他卻是個很苦命的人。他母親三姊妹,沒有兄弟。他母親為了給家裡立門戶,沒有外嫁,而是招郎上門。日本鬼子侵略中國那年,對洞庭湖進行狂轟濫炸,燒殺搶掠。他的外祖父外祖母駕著一條漁船躲在蘆葦蕩裡,以為能安全地躲過日本鬼子的掃蕩。哪知危險更大。麻飛機連連扔下一顆顆炸彈,漁船被炸翻,外祖母被炸得肚子開花,腸子浮在水面,整個屍首全被鱤魚吃了。他外祖父也被炸死。

    三

    張光明不僅唱傳統漁歌,他自己編了很多漁歌,一個只讀過小學三年級的漁民,編的漁歌,藝術水平難有人比。

    早上湖水閃金波,

    漁郎撒網飛如梭。

    妹妹艄後蕩雙槳,

    感情深似沅水河。

    太陽暴曬我不怕,

    狂風巨浪戰勝它。

    天大困難一腳踩,

    多打鮮魚交國家。

    送郎送過五里河,

    再送五里不算多。

    還送五里不算遠,

    不送情郎送哪個?!

    自從得了血吸蟲病,

    打魚就像掉了魂。

    開刀切除痺塊後,

    湖邊枯柳喜逢春。

    湖邊楊柳遮住天,

    姐到柳下洗衣衫。

    情哥哥打魚回來了,

    姐姐我掉了棒捶心喜歡。

    風吹湖水起波濤,

    姐在艄後穩掌艄。

    情哥哥船頭撒下網,

    姐姐我艄後哈哈笑。

    四

    他知識豐富,出口成章,表達方式極具幽默感。他講到漁民捕魚,看起來是個體作業,其實非常需要團結協作。他說:“寡婦生兒子,靠單幹是不行的,總得有人幫忙才成。”

    他感嘆一對漁民夫婦既節約,又恩愛,他是這樣表達的:“過年那天,兩口子稱了四倆肉,砍成三砣,吃到正月初四那天,還沒有吃完。”

    他誇獎人知識豐富,僅用一句話高度概括:“地下的事曉得完,天上的事曉得一半。”

    他讚美南宋農民起義領袖楊么的本領,僅用了兩句話就刻畫出武功蓋世,膽氣過人的生動形象:“箭射天上張口雁,槍挑魚兒水上蓮。”

    他奉勸下湖捕魚只往好處想,對困難毫無思想準備的年輕人說:“不要半夜裡做夢吃蜜糖,想得甜。”

    他如果在湖上遇見熟悉的漁民,他哈哈一笑說:“飯蒸裡伸出腦殼來,是熟人喲!”

    他腦海裡裝有很多民間故事,講起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聲情並茂,感人肺腑。那晚在春柳湖上,他給我講了鄧法倌與排古佬鬥法的故事。

    排古佬從上游放木排下來,到了圍堤湖,他沒有拜碼頭。鄧法倌心裡有氣了,用一根藕絲綯住了排古佬的木排,還他走動不得。排古佬找了七天七夜,沒有找到原因。到了第八天,鄧法倌的兒媳婦用兩隻馬籠到河裡挑水,用穀殼搓索,被排古佬發現了。他懷疑是鄧法倌綯住了他的木排。他就把鄧法倌請到木排上喝酒。酒後,他送鄧法倌回家,看見路邊一塊人把高的大石頭,他一手搬起這塊大石頭,送給鄧法倌。鄧法倌接收了,用手中的雨傘往大石頭上輕輕一插,背起就走。排古佬伸手朝鄧法倌兩邊肩膀上各拍了三下,邊拍邊說:“夥計!夠英雄呀!”鄧法倌心裡明白,每邊肩上被他拍進了三根銅釘。回家後,鄧法倌就要他老伴往灶裡升火,架上蒸籠。他自己坐進蒸籠裡。他交代老伴,只管把火燒旺些,他要在蒸籠裡呆七天七夜。不管什麼人來問到他,都不要講他在蒸籠裡。蒸了六天六夜時,隔壁的一個老媽子走過來,對鄧家媽媽問道:“你天天燒火蒸。蒸的麼得傢伙喲?”鄧家媽媽如實回答:“蒸的俺老倌子。”隔壁老媽子說:“蒸了這一向,還不把人蒸熟呀!快些揭開,莫蒸了。”鄧家媽媽揭開蒸籠蓋一看,鄧法倌正坐在蒸籠裡看無字天書,肩膀上的六根銅釘已經冒出了米粒那麼長。鄧法倌曉得搞拐場噠,老媽子沒聽他的交代,自己這回死定了。他叮囑老伴:“我死以後,就把我攤到堂屋裡,在我身邊放一床竹墊子,你哭一聲就抽一片竹子,直到把整床竹墊抽完為止。”他老伴就照著做了。她哭一聲,抽掉一塊竹片。此時,排古佬的木排正行進在洞庭湖。鄧家媽媽從竹墊上抽掉一塊竹片,排古佬的木排就減少一根木頭。當墊子還剩一個角時,又是隔壁的那個老媽子過來,勸鄧家媽媽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哭再長時間也是枉然,珍惜好自己的身體要緊。鄧家媽媽就依了她的,不哭了,也不抽竹片了。放排到洞庭湖當中的排古佬,眼看整座木排只剩一個野雞尾了,心裡早明白是鄧法倌搞了他的鬼,但他又毫無辦法。就在他束手無策等著被水淹死之際,木排存下的一個野雞尾不再一根一根木的減少了。他暗暗感謝上蒼保佑自己,沒有被龍王捲走。他回到圍堤湖,又去找鄧法倌。他進門就問鄧家老媽:“鄧法倌到哪裡去了?”鄧家老媽看到排古佬上門,想起了鄧法倌對她的交代:“我死後,排古佬肯定會上我家的門。他進門,你就篩一碗米泡招待他。一定要他吃進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