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50、夜雨野寺(12)

    “冷嗎?我覺得這個溫度剛好,張無病你慢慢就習慣了。”燕時洵笑得僵硬而艱難,像是一塊凍肉想要勉強做出表情:“你也會喜歡上這個溫度的,我保證。”

    本來滿懷期待的看著燕時洵的張無病:“呃……我會努力的,雖然我覺得這個溫度和死人差不多。”

    張無病一向是他燕哥說什麼是什麼,此時也沒有反駁,只是當他燕哥在諷刺他嬌氣吃不了苦。

    車裡的燈光隨著行駛越來越昏暗,只能勉強看清身邊的東西。張無病看不到燕時洵的表情,但卻感覺有一股寒意從周圍襲來,凍得他一個哆嗦。

    張無病不由得犯嘀咕:怎麼和撞了鬼一樣?但是他燕哥就坐在他旁邊,不能啊?

    但當他轉回頭,重新看向車前方的一片黑暗的時候,疑惑的“嗯?”了一聲。

    “司機,是不是忘了打遠光燈?你能看得清路嗎?道路這麼黑還是開個燈安全些吧,而且也方便導演車找到我們……”

    說到這的時候,張無病卡了下殼。

    他這才意識到,車子已經開了有一會了,卻一直沒有看到導演車。但是按理來說,他在下了導演車之前已經囑咐過他們停在路邊等自己,而且他跑回來的時候也就用了十幾分鍾,到現在應該早就遇上導演車了才對。

    怎麼回事?導演車沒和他說一聲就跑了嗎?還是嘉賓車開錯路了?

    極為信任燕時洵的張無病直接就開口問了,而燕時洵則

    回道:“改了路線,沒有向前。”

    “啊?”張無病茫然。

    “天色這麼黑,去村民家留宿一夜吧。”

    昏暗之中,張無病聽到那邊的人影笑著說:“很快就到。”

    只是那聲音,冷得張無病一哆嗦,有點害怕。

    不等絞盡腦汁的張無病想明白,車子就已經穿過田野,駛入了村子。

    透過被雨幕模糊了的車窗,張無病隱隱約約能看到田裡閃過幾道紅色,像是紅色的布條在招展,不由有些奇怪:是野狼峰這邊的習俗嗎?把紅布系在田裡這種?

    “到了,下車吧。”

    燕時洵打開了車門,粗暴的拽起張無病的手臂,拎著他就往車下走。

    張無病一時來不及反應,腦袋直接磕在了旁邊的車壁上,疼得他眼睛裡都泛起了淚花:“誒?誒???燕哥你這是怎麼了,疼啊。”

    莫名的,他並不想下車,即便拽著他的是自己極為信任依賴的燕時洵。

    但當張無病倉皇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嘉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站在他的身後,無聲無息的直直看著他。

    見他掙扎甚至伸手抓住了旁邊的車杆不願下車,那嘉賓笑了:“張無病,總不能睡在車裡吧。”

    其他嘉賓也附和:“張無病,冷。”

    “張無病,下去吧,我們都等著你呢。”

    “張無病……”

    ……

    高高低低的聲音重疊到一處,像是空洞的迴響。

    張無病雖然本能的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是被嘉賓們和燕時洵的話說得動搖了。

    確實,他是導演,要照顧著所有嘉賓才對,不能因為他一個人害怕就讓所有嘉賓睡在車裡,而且現在已經是所有嘉賓都表達了不滿,他不能那麼自私。

    這樣想著,張無病鬆開了抓著車杆的手,立刻就被燕時洵力道極大極粗魯的拽著,踉蹌著跌跌撞撞從臺階上走了下來,下了車。

    不知是張無病眼花,還是角度帶來的錯覺,他竟然覺得在他腳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間,所有靜靜站在車上的嘉賓都像是影影綽綽的鬼影,他們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

    在笑。

    張無病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抖,趕快伸出手想去揉眼睛,怕是自

    己眼花了。

    但下一刻,他就覺得自己被燕時洵拽著手臂拎起來站好,推搡著將他推向前面。

    小路的盡頭,一間村舍的大門“吱嘎!”一聲打開,裡面的寒氣混合著昏暗的燈光一齊湧出來,撲了張無病一臉。

    從房門裡走出來的人,笑得僵硬而充滿死氣:“是要留宿的客人啊,請進,請進。”

    “我們村已經很久沒見過陌生人了,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說到最後的音節時,村民的語調含混,如果細細分別,竟然聽上去像是他在說的,是“生人”。

    張無病被推搡到了房門前,踉蹌了幾下才勉強站好。

    然後,就在他抬起頭的時候,透過房門和村民的縫隙,他看到了房屋裡的桌子上,正擺放著一張黑白遺像。

    遺像上的年輕人似乎察覺到了張無病的視線,他動了動眼睛,緩緩轉而看向張無病,咧開了一個貪婪的笑容。

    張無病倒吸了一口氣,頭皮發麻。

    “燕哥!燕哥有鬼啊啊啊啊!!!”

    可是這一次,站在張無病身後的“燕時洵”沒有動。

    “燕時洵”只是和那些“嘉賓”們站在一起,像是綽綽鬼影,不言不語,只安靜的站在生人的背後,貪婪而惡意的用冰冷的眼睛梭巡生人的身影。

    ……

    燕時洵猛然睜開眼睛,迅速翻身下床,修長的身軀緊繃,竟是已經擺好了面對攻擊的反擊姿態。

    他鋒利得像是刀子一樣的目光在黑暗的房間內環視一圈,又斂息側耳傾聽了好半響四周的動靜,在確認了確實沒有發現張無病的身影后,他才緩緩鬆了口氣,疑惑的放鬆了下來。

    可能是錯覺,又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剛剛竟然覺得自己聽到了張無病求助的聲音。

    是太擔心那傢伙了嗎?

    燕時洵有些納悶,並對自己此時的狀態嗤之以鼻。

    他又不是張無病他爸,為什麼擔心這麼多?就算張無病日常慣會撒嬌抱大腿,喊他“爸爸”也爽快得毫無心理負擔,但他可沒有一個這麼大還蠢兮兮的兒子。

    燕時洵哼了一聲,隨即抬起手錶查看時間。

    一點二十。

    離所有

    人進房間也就不到兩個小時,卻像是所有人都睡著了一樣,周圍安靜得可怕。

    不過出了子時,燕時洵倒是可以卜卦問神了,這一點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對於常年抓鬼驅邪的人而言,無法卜卦問神就相當於被廢掉了一隻眼睛,只能看到陽間事,卻無法看到陰間事。在面對兇殘的惡鬼時,極為不利。

    所以不能問卦、卻同時還是鬼怪喜歡出沒的子時,對於他們這樣一隻腳踩在陽間,一隻腳沒入陰間的人而言,極為兇險。

    子時無事發生,這讓燕時洵稍微有些定心,之前心中的暴躁也平息了下來。

    從意識到山神可能已經出了問題,不再庇佑一方山川之後,燕時洵就明顯煩躁了起來。

    之前就不斷湧現在心中的違和感終於匯聚在了一處,形成了一整團急需解答的疑問。

    從百年前開始,神明大道沒落,諸多門派傳承都愕然發現他們再也不能溝通所供奉的神鬼仙家和祖先,就連大地上被村民們所熟知並且供奉祭拜的土地神山神等,都不再出現,隱有大道將傾之勢。

    但就是這樣對於神仙而言恐怖的災難之下,這裡的山神卻仍舊能夠存在,並且庇佑村民給予了村民多年的富饒,可見其在這片土地的生靈間紮根之深,受敬仰愛戴之重。

    否則,燕時洵不會感應到這裡有正神神位的存在。

    大道傾倒後,神賴人言。

    人的言語和信仰,可以改變甚至殺死一位神明,讓祂永遠消失在天地間。

    那名山神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才會導致瞭如今的局面?如果山神已經隕落,那麼留在這裡接受村民供奉祭拜、甚至保證了山神廟的靈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燕時洵很清楚,人對於神明並非全身心無條件的信仰,必得是神明能夠給予他們好處利益,他們才會心滿意足的供奉神明。

    既然按照那中年道士和村民所說,山神廟對於村民而言極為重要,並且時時舉辦廟會和祭祀,那就說明山神廟必然極為靈驗,可以滿足村民們的祈願和要求。

    否則,這裡的山神廟也應該早

    就像其他那些山神死亡的山神廟一樣,因為無法回應村民們的願望而不再能有香火,慢慢的破敗沒落下去,最後成為山野和路邊的荒屋一間。

    但,山神既然能夠擁有正神之位,就證明這附近所有的生靈都信賴於祂。

    山神廟裡代替出了問題的正神回應村民的那東西,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力量從何而來?

    越是理順自己的思緒,燕時洵就越發意識到他的思維中少了一塊,無法整合出全部的真相。

    也許,那兩個異常的村民,和奇怪的山神廟正殿,能夠找到線索。

    燕時洵這樣想著,在確認了外面沒有人走動或呼吸的聲音後,推開了房門。他敏捷的身形悄無聲息的落在走廊的地面上,迅速向正殿的方向走去,與黑暗融為一體。

    與此同時,獨自呆在房間內的導演助理,驀然睜開了雙眼。

    雖然和燕時洵說時顯得他對睡眠極為重視,好像必須要睡在房間裡才安心。

    但是當男人真的獨佔一間房時,卻根本沒有睡覺,甚至連床都沒有躺。

    他身姿挺拔的坐在椅子上,摘掉了鴨舌帽後,黑色的長髮散落滿肩,鬢角的幾道黑色印記被長髮遮擋,幾縷髮絲散落在眼前,卻絲毫無法掩飾那眼神帶來的沉重威嚴。

    即便房間簡陋,所坐的不過是一張老舊木椅。但男人卻像是端坐高臺一樣沉穩威儀,四周也彷彿森嚴大殿,令人見之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