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晉江

    安南原本來還想說, 如果人手不足的話,他也可以留下來幫忙。

    但早已經和嘉賓們混熟了的救援隊員,卻笑著調侃說, 嘉賓們都累成這個樣子了,繼續呆下去, 怕是忙沒幫上,反倒要讓他們來救了。

    說著, 隊員拋給安南原一大包應急食品,笑罵著讓他快走。

    安南原趕忙接住, 笑嘻嘻的應了, 等他一上車,就立刻癱成了一團,絲毫不顧及偶像形象的在座位上四仰八叉。

    後面上來的嘉賓們看到,也都會心一笑, 並沒有嘲笑安南原, 而是各自找了個角落,披著毛毯窩了起來。

    一整夜沒睡,加上提心吊膽,一直在逃跑,對於體力和心力的消耗都是極大的,幾乎所有人的眼睛下面都墜著深深的黑眼圈,一副憔悴虛弱的模樣。

    嘉賓們在救援隊那裡囫圇喝了幾口熱粥, 身體暖了起來之後, 睏意和疲憊也都席捲而來。

    眾人在強撐著將自己的經歷說給特殊部門人員, 記錄了下來之後, 就已經耗空了最後一點力氣, 聽到導演組那邊喊上車後, 腦子裡更是隻剩下了“睡覺”這一個想法。

    連安南原招呼他們吃東西,他們也都擺擺手,累得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閻王把烏木神像搬上車的時候,眾人雖然好奇的看著,但已經累得完全不想要張嘴了,就窩在毛毯裡露兩隻眼睛看著閻王。

    嘉賓們是直面過張無病變化瞬間的,也知道如今在他們眼前的這位,並不是他們熟悉的張導,而是傳聞中執掌生死輪迴的閻王。

    但他輕鬆捧著烏木神像上車時,車身猛然的下陷感,還是讓眾人驚了一下。

    從烏木神像在白紙湖神廟丟失之後,就少有人能夠看到它了。

    很多人印象中的烏木神像應該是很小很輕的存在,卻沒想到,閻王從舊酆都拿回來的這一尊,遠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沉太多。

    特殊部門記錄這尊神像進檔案的時候,想要量量它的重量高度,結果工作人員想要搬神像的時候錯估了它的重量,反被扯得差點摔倒在地。

    最後是兩個成年男性使出了全部的力氣,才勉強把神像抬起來,就這樣還憋得臉通紅,腿都在抖。

    在官方負責人的錯愕下,閻王卻早已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聳了聳肩道:“那位都醒了,有他的力量在,怎麼可能不重?”

    “烏木神像最初被雕刻出來的目的,並不是鎮物,而是為了清掃舊酆都,防止那些墮惡的鬼差為禍人間。即便後來作為鎮物,對於那位而言,也並沒有現身的必要性,所以神像一直都處於沉眠狀態。”

    閻王攏袖笑道:“現在麼……只能說那位對人間還是溫柔的,要不然以真實的力量計算重量,這塊土地都會被壓到塌陷。”

    官方負責人目瞪口呆。

    只有一位酆都之主,都已經超乎他意料的,卻未曾想到驚喜超級加倍,變成驚嚇了!

    就算負責人並不瞭解酆都,卻也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兩位幾乎同等的存在並列放在一起,怎麼可能會平安無事?

    憂慮之下,負責人小聲問閻王:“那位怎麼還在啊?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讓那兩位各不干擾嗎?”

    負責人問得委婉,閻王卻聽懂了他真正想知道的問題。

    “本就是同體異位,從千年前那位鬼差看到了那一眼開始,就已經跳出了本來既定的軌道。”

    閻王笑道:“你們生人常說,請神容易送神難。事實上,請一位鬼神,更是幾乎沒有送走的可能性。”

    負責人張了張嘴,心裡又是對烏木神像的愧疚,又是對普通人們的擔憂。

    好在閻王下一句話讓負責人稍稍安心了些。

    “你怕什麼,不是有燕時洵在呢嗎。”

    閻王輕搖摺扇,漫不經心的道:“對於鄴澧而言,大道不是他的天,燕時洵才是。只要燕時洵還愛著人間,還活著,鄴澧就不可能會做出危害人間的事——那位也同樣。”

    “當然,要是有人害死了燕時洵……”

    他的笑容收斂了些:“那就是大道也救不回來的死局了。”

    官方負責人連忙擺了擺手,道:“那肯定是不可能發生的,燕先生本身就這麼強了,再加上酆都和海雲觀,不會出問題的。再者,哪有人會在得知燕先生這些年來的作為之後,會不敬佩燕先生的呢?”

    閻王重新笑了起來,像是剛剛一瞬間的陰沉只是假象。

    “說的沒錯。”

    閻王點頭道:“不過,只要讓那位和鄴澧合二為一,化為同體,你的擔憂也就徹底沒有必要了。”

    “況且……”

    他微微垂眼,看向手中摺扇上的日月星辰。

    扇面上的雲霧早已經在舊酆都徹底消亡的時候,就已經散開,露出了清晰精緻的日月,飛禽走獸於天地間走動,一派生機勃勃的場景。

    這一幅小小扇面,卻好像承載濃縮了整個天地。

    閻王沉默良久,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沒有說出來的後半句話,是——當兩位同體之後,鄴澧就相當於完善了他自己的生前死後,達到了大圓滿。

    相當於……

    鄴澧就是大道。

    閻王摸不準大道的想法,不知道大道是想要讓鄴澧來承擔支撐大道,還是想要讓鄴澧取而代之。

    但不管如何,到了他這個位置上,所有說出口的話,都會對天地產生或多或少的影響,不確定的話,不能隨意出口。

    他也只好暫時將疑問壓在心底,想要稍後再觀察判斷。

    不過有一件事,閻王倒是確定的。

    ——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很難。

    最起碼的一個前提,就是戰將和十萬將士當年被遺留在戰場上的屍骸。

    對於尋常鬼魂而言,屍體和埋骨地,尚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更何況鄴澧這樣的存在?

    如果真的想要改變什麼,那也只可能是回到當年的埋骨地,解除戰將和十萬將士的執念憤怒。

    閻王在千年前,倒是曾經獨自回到過鄴地的戰場,但是他去的時候,戰場早已經被打掃乾淨,屍骸不見了蹤影。

    唯有滿地沁入土層數尺深的發黑的血液,以及土坡石塊後零星破碎的武器和肉塊,還在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當地人都說,那些死了的士兵,全都被清掃到一起,扔去了亂葬崗餵了狗。

    但也有小道消息在民間暗暗流傳,說是當年鄴地的慘烈戰事震驚了附近的很多村子,村民們感念曾經將士們對他們的庇護幫助,於是趁著新的勢力接管這裡之前,自發組織前往戰場,為將士們斂屍下葬,連夜藏好了將士們的屍骨。

    不過傳聞真真假假,或者是為了防止新的勢力去掘墳鞭屍,很多傳聞中的地點根本就沒有將士們的屍骨。

    而聽說了傳聞,怒氣洶洶衝過去的新勢力,也只是接連撲空。

    當年的十萬骸骨,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除了似是而非的消息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夠找到或親眼看到埋骨地。

    時間久了,也就再也沒有人願意去尋找。

    反倒給了當年的將士們一份安寧。

    而那些將士們追隨戰將,早已經成為了新酆都,涉及英魂們的屍骸,即便是閻王,也無法準確的找到埋骨地。

    酆都之主的威勢,屏蔽了任何人神鬼對於十萬將士骸骨的感知。

    包括天地和閻王。

    努力幾次之後,閻王也只得遺憾的離開,想著等有機會再說。

    這一等,就等到大道傾頹,千年已過。

    閻王緩緩眨了下眼眸,輕聲喟嘆:“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您剛剛說什麼?”

    官方負責人剛簽完一份拿過來的文件,不好意思的道:“我沒聽清。”

    “沒什麼。”

    閻王很快收攏了情緒,恢復了笑眯眯的模樣道:“按照燕時洵的意思,那位還是在眼皮子底下看著比較放心。也是,要是真出了事,也只有他能鎮得住了。”

    “既然如此,烏木神像放在你們這裡也不合適了,就暫時交給我們保管吧——擺在燕時洵床頭,諒那位有捅破天的想法,也絕不會多踩死一隻螞蟻。”

    說著,閻王便邁開長腿走過去,微微一彎腰,就輕鬆將木雕捧了起來。

    兩個成年壯漢都差點抱不動的重量,在他手中卻顯得毫不費力。

    看得旁邊的特殊部門人員一愣一愣的。

    “那麼,就等回濱海市再見吧。”

    閻王向負責人點了點頭,就神情閒適的往嘉賓車上走。

    他經過之地,所有人都忍不住向他注目,呆愣的看著“張導”的大轉變。

    原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三代導演,現在竟然力能扛鼎……這是菠菜吃多了,還是真的被什麼東西上身了啊?

    ——等張無病回來,他怕是會發現,自己還多了個“力大無窮”的設定。

    怕不是會滿臉問號。

    不過,閻王身姿翩然,繡著精緻山川飛鳥的長衫在他身後翻卷如鶴羽,在清晨明亮乾淨的晨光裡,他一手搖著摺扇,一手捧木雕,真如翩翩濁世佳公子一般。

    令不少人都看傻了眼,暗道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張導也有這麼一副好容顏。

    不過,安南原在車上看到烏木神像後,還是忍不住向裡面縮了縮,扯過毯子努力把自己包成個團,依舊被自己聯想的畫面嚇得瑟瑟發抖,渾身發冷。

    他可還記得之前在荒村時的恐怖窒息之感,烏木神像就像是一把打開記憶的鑰匙,讓他的大腦在捕捉到關鍵詞之後,自動開始循環播放起之前的記憶場景,洗腦且驚嚇。

    安南原眼睛裡噙著一包眼淚,顫抖著聲音問閻王:“這,這怎麼搬上車了?能,能放遠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