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晉江

    他的唇邊咧開笑容,看著那些腐屍的眼神裡只有兇狠的憤怒,沒有半分退縮之意。

    ——即便越來越多的腐屍從屍山中蠕動著站起身,幾十上百萬的鬼魂一個個站在昏暗天幕下,整齊劃一的用死寂的眼珠死死盯著他,眼神是想要將他撕成碎片的惡意。

    一場圍攻無法避免。

    燕時洵卻主動躍身踏進了戰場,他修長的身姿靈活的輾轉騰挪,大衣在身後翻飛,如展翅蒼鷹。

    被他握手中的骸骨裹挾著千鈞之力,明明根本不應該是武器的東西,卻被他使用得靈活而有力,橫劈豎砍,大開大合。

    一時之間,所有腐屍都無法近得燕時洵的身。

    連帶著他周圍的一整片空間,都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那些腐屍,全都被當做垃圾一樣扔了出去,在遠處重新堆成了一座屍山,卻再也動彈不得。

    因為用力,燕時洵的手掌心也已經被骸骨的頸骨割破,鮮血順著他的手掌蜿蜒而下,染紅了雪白的骸骨。

    血液從骸骨上緩緩滴落。

    紅與白,極致的對比。

    戰將也不由得側眸,第一次在戰鬥的間隙被晃了神,注意力被燕時洵吸引過去。

    那青年明明是生魂,卻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受傷,反而抬起手,在停頓的間隙揚手將散落的髮絲攏到腦後,修長的手指.插.進發間,清晰的露出俊美鋒利的五官。

    他在笑。

    那薄紅的唇邊,勾起的分明是笑意。

    戰將手中長劍向下,在他腳下踩著的是滿地死在劍下的鬼魂,殘酷與血腥的絕對力量美感,在戰將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但戰將卻絲毫沒有看到自己,他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燕時洵身上。

    青年這般桀驁恣肆的模樣,與年輕時也曾率領百萬大軍馳騁疆場意氣風發的戰將,何其相似。

    曾經沒有任何人神鬼,能夠理解戰將反抗天地的決定。

    戰將記得清晰。

    當他在戰場上重新站起身時,迎來的除了地府陰差,還有人間的驅鬼者。

    那些大師錦衣華服,用高高在上的姿態輕蔑的看著一地的將士屍骸,卻只捂住了口鼻,說穢氣。

    大師說,既然已經死亡,那就應該立刻離開人間,不得逗留,否則一定會令所有心有不甘的鬼魂魂飛魄散。

    大師說,不要妄想著反抗死亡,酆都在上,不會放任鬼魂胡來,束手就擒才是明智之舉。

    那時,戰將微微垂首,渾身尚帶著未曾乾涸的血汙,就站在那些所謂德高望重的大師們面前。

    可他聽到那些大師的勸說,卻怒極反笑。

    他只想問問——如果我在此殺了你,你也會坦然接受死亡嗎?

    是鬼就要驅除,是人就要保護。這是,這是什麼道理!

    為何不問因果罪孽,只以身份論處?

    戰將不喜歡驅鬼者,更厭惡滿口堂皇的大師。

    但是此刻,戰將遙遙注視著戰意凜然快意的燕時洵,心中卻忽然生出一種想法。

    ——或許,這個生魂是與眾不同的。

    如果那時他遇到的是這個生魂,也許,這個生魂不會否定他的想法。

    這個青年……他或許還會贊同他的想法,甚至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共同反抗天地鬼神。

    戰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荒謬的想法,但是更荒謬的是,他堅信眼前的青年,就會如此做。

    他是,獨一無二的,驅鬼者。

    戰將手中的長刀停頓,狹長凜冽的眼眸中,漸漸倒映出了燕時洵的身影。

    燕時洵一人,卻已經抵過千軍萬馬。

    染血的雪白骸骨被燕時洵掄出了殘影,快到肉眼難以分辨骸骨的行動軌跡,只能依靠倒地不起的屍骸來判斷他的“劍”,究竟到了何處。

    這把特殊的劍,在燕時洵手中不僅沒有妨礙他的行動,反而更為他添了一份助力。

    凡他所過之處,屍骸倒伏一地,血花飛濺,像是迎接勝利者的鮮花。

    而清脆骨響劍鳴,就是最熱烈的掌聲。

    “砰!”

    燕時洵高高騰空而起,又重重落下,壓下全身的力氣猛地踩中腳下的屍山,手中的骸骨深深.插.進屍山之中。

    像一把貫穿山嶽的長劍。

    巨大的轟鳴聲中,大地都彷彿在顫抖。

    天空響起驚雷,咆哮如同舊酆都的憤怒。

    燕時洵卻緩緩站起身,身姿也如長劍,不曾彎折半分。

    他輕笑著微微歪了下頭,循著看向自己的視線,俯視回望向遠處的戰將。

    戰將不發一言,定定的看著他。

    燕時洵卻只是漫不經心的抬手,拭去臉頰上迸濺到的血跡,然後向戰將咧開了笑容,無聲的做著口型:你好啊,鄴澧。

    千年前我不曾見過的那個你……鄴澧。

    戰將的眼眸微不可察的暗了暗,整個天幕中的閃電與飛卷烏雲,都像是落入了他的眼眸裡。

    他看著眼前的青年,忽然有種衝動,想要詢問他的名字,想要將他拉進自己的未來。

    就如同,他曾經在那一眼間看到的那樣。

    因為隔得遠,燕時洵又不太有感情的那根弦,所以也並沒有看清戰將微妙卻深邃的變化。

    他笑著仰頭,看向天幕時展露出的笑意,充滿著挑釁意味的嘲諷。

    他說:等著,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天幕上行雲遏止了一瞬,隨即烏雲更加瘋狂憤怒的翻滾湧來,像是整個天空都要坍塌下來,向燕時洵壓頂而來。

    恐怖的壓迫感,令尋常人都只能瑟瑟發抖的想要逃跑躲避。

    可燕時洵卻滿意的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瞥過天幕,隨即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自己周圍的情況。

    以他為中心,四周的腐屍已經被清理一空,難得的露出了最下面沁滿了血液早已經變成黑紅色的土地。

    整個亂葬崗上,現在的景象格外詭異。

    燕時洵和戰將就像本來各不相融的兩個中點,周圍是屬於他們的真空地帶。

    但是這兩個在一眼望不到頭的屍骸中如此顯眼的圓,卻在隨著擴大而逐漸靠近,交融,連成一片。

    像是原本都習慣於孤身奮戰的兩個人,試探著漸漸靠近對方,嘗試著伸出手,與對方合作,並肩戰鬥於圍困的千萬腐屍之中。

    那些腐屍已經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在漫長的痛苦刑罰之下,魂魄早已經混沌迷茫,日夜被困在地獄中看不見盡頭和希望,已經變得麻木僵硬。

    此時被舊酆都操控著想要攻擊戰將,也不過是當做消耗品的炮灰,死多少都無所謂,後面依舊會有源源不斷的鬼魂補充上來。

    可是舊酆都沒有想到的是,執念深重銳不可當的烏木神像,竟然會願意放任一個生魂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並肩同行。

    舊酆都更沒想到的是,這個生魂……是惡鬼入骨相。

    尋常人到了陰曹地府,濃重的鬼氣會成為他們最大的阻礙,不僅擾亂他們的認知,還會影響他們魂魄和身軀的健康,甚至最後發了瘋,乃至引起過重而死亡。

    可偏偏生人中,有燕時洵這個異類。

    對他而言,越是鬼氣濃重之地,就越是會令他行動自如,姿態自然從容得像是他本來就應該屬於這裡,天然便是這裡的主宰。

    無論何等兇惡的厲鬼,最終都只能戰戰兢兢匍匐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更何況,燕時洵對於如何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和想法,稱得上是得心應手。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在舊酆都面前表露出半點弱勢之意。

    不管面對怎樣的局面,燕時洵都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看不透燕時洵的舊酆都更加疑惑焦急,不知道燕時洵為何會有這樣從容的底氣。

    是燕時洵知道了什麼?還是燕時洵尚有強力的底牌沒有翻開?

    舊酆都忌憚於燕時洵的不可預知,也不敢貿然出手。

    它本有意讓腐屍圍困燕時洵,使得燕時洵死於群鬼圍攻之下。

    畢竟以舊酆都的認知,烏木神像雖然鎮壓邪祟,卻絕非什麼熱心良善的存在,根本不會對燕時洵施以援手。

    到那時,燕時洵就只能痛苦的死在地獄中。

    舊酆都隱約察覺到了燕時洵與酆都之主間的因果,它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和酆都之主產生了聯繫,這樣的局勢讓它看不清也無法理解。

    但是這不妨礙舊酆都利用這一點。

    雖然舊酆都無法戰勝酆都之主,卻可以將燕時洵當做切入點,靠近並且重傷燕時洵,以此來使得酆都之主失去尋常的冷靜判斷,擾亂他的思維神智。

    而在混亂中,舊酆都知道,或許自己可以找到勝利的時機。

    ——與敵人對戰時就是這樣。

    你所顯露出的每一個弱點,都會成為敵人發起猛攻的攻擊點。而一旦弱點被擊破,必敗無疑。

    除非……所謂的弱點只是自以為。

    實際上,這個“弱點”,是天生的惡鬼入骨相。

    最好的鎮壓邪祟的體質。

    此刻,燕時洵不僅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在腐屍群中游刃有餘的反殺,輕鬆得不像是行走在亂葬崗上,唇邊的笑意更像是在逛花園。

    舊酆都看著這樣的局勢,滿滿腔都是被壓抑的憤怒,嘶吼咆哮著想要碾碎燕時洵,讓膽敢挑釁鬼神的生人,知道下什麼叫天高地厚。

    可戰將卻平靜抬眼,鋒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天空。

    舊酆都一驚。

    它覺得在戰將看過來的時候,好像自己的整個核心都寸寸冰凍,僵硬到什麼都做不到。

    只剩下重新回到千年前那一戰時的深重畏懼。

    燕時洵挑了挑眉,因為這戛然而止的雷聲而意識到了什麼,轉眸看向戰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