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晉江

    “酆,酆都?”

    旁邊的王道長錯愕,頗為驚奇的上下打量了鄴澧兩眼,高興的誇讚道:“看來弟媳的傳承很完整啊,現在很多年輕道士都不知道酆都的存在了。”

    “說實話,我也很久沒有看到過酆都的鬼差了哈哈。”

    王道長撓了撓頭,頗為懷念:“我年紀小的時候,還見過一次酆都來人,就那麼一次,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我師父當年說,酆都是比地府更加冷酷嚴苛的存在,地府辦理不了的案子,自有酆都出手。”

    “我師父年輕那陣,就喜歡用酆都嚇唬鬼,只要一說要把鬼魂送進酆都苦牢,它們都嚇得屁滾尿流,多窮兇極惡的鬼都能痛哭流涕的配合。”

    王道長哈哈大笑:“其實我師父怎麼可能請的過來酆都鬼差?就連地府陰差或者城隍力士,都要用重金香火賄賂,它們才勉強能答應,這還是實力強的大師碰到好說話的陰差才會出現的局面。更別提遠遠比這兩處更神秘的酆都了……”

    說著說著,王道長卻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話語猛地卡了殼,錯愕的看向鄴澧。

    “弟媳你……”

    王道長猶豫的看著鄴澧,一副察覺到了什麼又不太敢確定的模樣。

    三人已經走到了燕時洵失去蹤影時的第三進院子。

    察覺到王道長的視線,鄴澧漠然回望,冷峻的面容上沒有半分波動,任由王道長打量。

    畢竟是強烈鮮明的支持他與時洵婚姻的道士,他還是願意容許這些小事情的,沒有將直視當做冒犯。

    馬道長看著這兩人的對峙,心臟不自覺提到喉嚨眼,緊張的看著王道長,莫名有些害怕王道長說錯什麼話。

    雖然他不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但是來自魂魄的求生本能在告訴他,如果在燕時洵愛人面前說錯了話或者做了不該做的事……會迎來遠比死亡更可怖的事情。

    而王道長思考片刻,才遲疑的開口道:“怪不得我從剛剛就覺得莫名的眼熟,說起神像我才反應過來,弟媳你好像和神像有點像啊。”

    烏木神像?

    馬道長精神一振,急急的也朝鄴澧看去。

    在與鄴澧直面相對時,馬道長覺得頭疼如針扎,連同魂魄都被火焰炙烤得疼痛。

    鄴澧掀了掀眼睫,腳下的影子蔓延,不動聲色的將馬道長籠罩其中。

    馬道長這才得以喘息,覺得比剛剛好受了不少。

    他不知道這是鄴澧將他直面鬼神的回饋一併承擔了下來,否則他會死於此處。

    而他現在也顧不上去思考那麼多,只是趕緊將鄴澧的面容與烏木神像相對比。

    也許是有了王道長那麼一說之後,他先入為主了,但他卻也是越看越覺得有些像。

    尤其是那種陰森鋒利的氣息。

    但鄴澧看上去,還是與神像有很大的不同。

    那神像渾身纏繞著濃重鬼氣,不知已經度過了幾許歲月,卻鬼氣愈加濃厚,從來沒有因風雨而被磨圓了稜角,反倒每一道線條都鋒利無比。

    刀刻斧鑿,莫不如是。

    並且,那烏木神像身披盔甲,腰間挎刀,像是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戰將,手中長刀收割過無數性命,帶來死亡。

    但在兩位道長面前的鄴澧,卻墨色長髮披肩而下,舊式長袍曳地。

    雖然有別於現代的打扮,卻如舊日帝王,威嚴中帶著掌控一切的慵懶恣肆,再沒有能讓他付出一切的強敵。

    而鄴澧本身的氣場雖然陰冷如鬼神臨世,卻也帶著正統之氣,與鬼邪有著截然不同的沉重氣場。

    馬道長仔細辨認了一番,最後還是失望卻又慶幸的搖了搖頭:“王道長,你應該是看錯了。”

    “烏木神像既然能鎮得住白紙湖諸多害人邪祟,就說明神像要麼是哪裡供奉的鬼神,要麼就遠遠比那些被震住的邪祟還要危險。”

    “那些害人邪祟可不是能夠被感化的好東西,就因為那三個孩子動了祭祀禮器,報復心重得讓他們挨個被形似禮器之物殺死,還讓他們的親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死亡卻無法施救……這可不是尋常鬼怪會有的手段。”

    “要說起來,甚至可能當年白紙湖附近村落髮生的事情,都那些邪祟有關。但即便如此,還是統統被烏木神像鎮了這許多年。要不是那幾個年輕人意外拿走了神像,可能還會繼續鎮守下去,不會出任何事情。”

    馬道長失笑道:“如此看來,就能看出烏木神像陰詭厲害至此了。又怎麼可能與燕師弟的愛人是同一存在?”

    王道長被這麼一說,也覺得馬道長的話頗有道理。

    人畢竟總是無法保持自己的思考,很容易就會被旁人帶走思路。

    常人如此,喜歡人云亦云,用他人的結論假作自己的想法,常常會越想越覺得他人說的有道理,是正確的。

    而王道長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說出這話的,還是他信任和交好的馬道長。

    不過,他還是不死心的試圖掙扎。

    “弟媳,我看你做這身打扮,是之前為了救燕師弟做了法事嗎?”

    王道長看著鄴澧與尋常不同的形象,問道:“你那個門派,供奉的神明是不是與鬼神地藏一類有關啊?或許你見過類似形象的神像,或是有什麼頭緒?”

    鄴澧看了王道長几眼,便收回了視線,不發一言的推開近在咫尺的房門。

    既然時洵是在陪張無病關閉光碟機的時候失去氣息的,那觸發皮影博物館突生異變的事件,很可能就與光碟機有關。

    況且據那時候張無病所言,播放的光碟,是當年錄製下來的皮影戲影像資料。

    看來,邪祟躲藏於皮影之後。

    而找回時洵的方法,也在皮影之中。

    王道長本來還滿懷期待的等著鄴澧的回答,然後就看到了對方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沒搭理自己。

    王道長:qaq啊?我說錯話了嗎?

    “弟媳……”

    王道長往前小跑了幾步,想要叫住鄴澧。

    卻被馬道長一把拽住了手臂,拖了回來。

    “關係再好,就算是一家人,也不是什麼話都能說的。”

    馬道長無奈的說:“你非說一個活人和神像相似,人家不生氣都是修養好的了,你還追問那麼多……那神像恐怕與鬼神或西南供神有關,人家怎麼可能見過?他又不是西南人。”

    王道長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一時情急,一時情急,確實是我不妥當了。”

    但走在前面的鄴澧,卻將兩人的對話盡數聽在了耳中。

    他原本伸向電視機的手微微頓住,沉下來的鋒利眉眼間陰沉如黑夜。

    腳下陰影的惡鬼深淵中,群鬼瑟瑟發抖,無一惡鬼膽敢向上逃脫,反而爭先恐後的往更深處跑,生怕酆都之主心情不好殺個鬼助助興。

    鄴澧沒有在意群鬼反應,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

    他見過類似的形象嗎?

    見過。

    在哪裡?是誰?

    千年前的戰場,將士橫屍堆積如山,血流漂櫓,土地浸透鮮血三尺又三尺。

    唯有最後的主將,撐著長刀,在死屍中站起身。

    眉眼間都是殺意,胸臆間都是憤怒的詰問,欲與天地爭鋒試長刀,爭個對錯道義。

    為死去的將士們,求一個天地公道。

    鄴澧濃密纖長如鴉羽般的眼睫顫了顫,身後傳來的對話聲和關切語調,還有身前電視機被開啟後逐漸響起的戲曲鼓點,兩相融為一體,將他從過去血色死寂的記憶中拉回人間。

    不過,為何千年前戰將的形象會被雕刻成神像,還被用來鎮守白紙湖?

    鄴澧皺了下眉,懷疑是否是那時有生人見過了自己,才會留下這樣的形象流傳。

    但除了這一尊烏木神像之外,一直以來都並無其他的文字或圖畫流傳下來,在此之前,鄴澧也不知道竟然還有這樣一尊神像。

    在鄴澧漫不經心的思考回憶的時候,眼前的電視劇逐漸放映起刻錄在光碟中的皮影戲。

    但是鄴澧卻在看到了其中的某道影子之後,眼眸微微緊縮,震驚之餘帶上了怒意。

    是燕時洵!

    燕時洵和張無病,竟然出現在了皮影戲中。

    他們不再是真人的模樣,而是變成了皮影人物,帶著明顯的匠人繪畫筆觸,影子投映在幕布上。

    但即便如此,鄴澧早就在長時間的相處和專注中,對燕時洵瞭解得刻骨,就算燕時洵換了出現方式,還是被他一眼認了出來。

    更別提被燕時洵拽在手裡的、那個明顯在哭嚎著試圖抱大腿的傻子。

    燕時洵拽著張無病,從村莊中疾速奔跑而行。

    在他們身後,還有不少鬼魂形象的皮影被操縱著追逐他們,而他們身邊的村莊中,一道接一道身影,在夜晚村莊亮起燈光的窗口出現。

    那些村民的眼睛只剩下空洞,嘴巴咧成彎月,像是在為這一場追殺而興奮。

    而在皮影的更遠處、村莊上面本應該是月亮的地方,卻被一尊神像的影子取而代之。

    鬼神居高臨下,注視一切,手中長刀染盡淋漓血色,身上鎧甲寒光鋒利。

    鄴澧隔著幕布,與那神像的影子相對視。

    電光火石之間,鄴澧意識到了自己為何無法察覺燕時洵的氣息——

    他面對和交手的,是千年前的他自己!

    遮蔽一切邪祟不讓其逃向人間的,正是那烏木神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