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晉江

    “猜對了。”

    燕時洵看著在自己手掌下逐漸燃燒,像是被火舌燎到邊緣而開始焦黑捲曲的白色孝布,在確定了心中猜測的同時,卻也忍不住眼瞳一縮,心下悚然。

    他能夠直面陰差而不被鬼氣傷害,是因為他天生的惡鬼入骨相。

    但是此時支撐起他符咒力量的,卻是鄴澧借給他的。

    雖然他不清楚,為什麼在所有神明都身死道消的如今,鄴澧還能夠作為鬼神留存。

    但是,鄴澧的力量雖然陰冷帶著死亡的氣息,卻也同樣純粹。

    與厲鬼繁雜汙穢的力量不同,鄴澧的氣場堅定而有力。

    那是感悟大道才會擁有的正氣,被天地承認的存在。

    所以,在發現不僅是惡鬼,就連陰差都會被這份力量所傷及甚至焚燒殆盡,一如惡鬼的時候,燕時洵心中就產生了懷疑。

    鄴澧是與生死有關的鬼神,如果這些陰差真的是地府陰差,那某種程度上應該是與鄴澧同在一方陣營,又為何會被鄴澧的力量所傷?

    此時,當燕時洵近距離看著手掌下抓住的陰差時,忽然得到了答案。

    他最開始的直覺是正確的。

    這些陰差渾身腐爛,氣息雜亂汙穢,哪裡像是地府公務人員?反倒像是被押送的囚犯,與那些惡鬼無異。

    “你已經不再是地府陰差了吧?”

    燕時洵沒有被陰差臉上逐漸脫落的爛肉猙獰所嚇倒,他笑著,平靜問道:“你已經是惡鬼了。”

    這話一出,拼命在燕時洵手中掙扎的陰差僵住,看向燕時洵的目光堪稱悚然。

    區區一個凡人,區區一個凡人……為什麼!

    而整片公路上,都徒然一靜。

    就像是最不願意與人言之事,忽然之間卻被一個沒看在眼裡的渺小之人點破,戳穿了真相。

    陰差們感覺到驚懼和憤怒在胸臆間湧動。

    他們終於嚴肅的看向燕時洵,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個凡人,與他們之前所有曾經見過的驅鬼者和道士都不盡相同。

    甚至這份力量……這真的是凡人能夠擁有的力量嗎!

    劃定陰陽,阻礙陰路,傷及陰差鬼吏。

    燕時洵的存在開始讓陰差們忌憚,他們互相交換眼神,從彼此腐爛冰冷的臉上,看到了對方的意思。

    阻礙者……不可留!

    下一刻,異變突生。

    原本被陰差們手中鎖鏈拴著的惡鬼們,竟然爆發出了更加淒厲的高聲哀嚎,束縛住它們的鎖鏈飛速向內收緊,勒進它們皮肉甚至折斷它們的骨頭,最後整個惡鬼都像是被擠壓到極限的氣球,猛然爆裂開來。

    血花四濺,碎肉噴湧。

    惡鬼一個接一個的爆開,在無人的公路上不斷髮出“砰!砰!”的聲音。

    血霧如水霜,絲絲縷縷的籠住一片天地。

    燕時洵只覺得視野中變成了一片模糊的血紅色。

    他錯愕的看著所有惡鬼都死在了陰差手中,原本拘束惡鬼的陰差,此時比惡鬼更加可怖。

    懲罰罪孽的存在被力量蠱惑,心中的不滿與貪婪,在失去管理者的地獄肆意生長,無法抑制。

    於是有一日,他們忽然想到——如果我將這份力量,據為己有呢?

    於是所有的惡鬼,都變成了陰差們增強力量的來源。

    惡鬼灰飛煙滅,它們魂魄上的罪孽與因果因此而轉移到了陰差身上,一日復一日的腐蝕他們的身軀,讓他們原本威嚴的面孔變得腐爛猙獰。

    陰差們畏懼,唯恐被天地感知到自己的所為,於是他們孝布加身,白紙覆面,盡力不露出絲毫錯漏,想要躲避過天地的責罰。

    他們的行事一直順利。

    直到,濱海市郊外的山上,原本應該作為定點的鬼山不知去向,而執念深重的新喪亡魂引動了鬼氣,竟然將陰路引向了未知的方向。

    鬼氣吞噬著新喪亡魂,陰差漠然等待,不急不躁。

    只等那亡魂被鬼氣徹底吞沒,陰路就會重新回到正軌,他們就可以通往原本的目的地。

    只要再等等……

    可是這一等,卻只等來了那新喪亡魂與鬼氣的牽連斷開,而陰路之前,狂妄卻手握恐怖力量的凡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陰差們不知凡人的身份,但他們卻達成了一個共識。

    ——絕不能因為一個凡人洩露消息,就讓他們暴露在大道之下。

    必須將這凡人殺死在此處!

    青筋與血色迅速在陰差們失去了遮面紙的臉上蔓延,讓本就猙獰的面孔徹底失去了人形,駭人如妖魔。

    一地血肉中,千百陰差衝向陰路前方,以自身的力量猛烈撞擊著被燕時洵劃分開的界限,將這礙事之人殺死在此處,再無後患。

    而在陰差後方,馬蹄刨動,馬鳴嘶聲,長矛被重新舉起,緩緩向前。

    原本駐步等待的陰兵,繼續向前。

    他們古老的鎧甲下看不到面孔與皮膚,所有的模樣都被黑暗所覆蓋,像是盔甲下原本就沒有臉,只是鬼氣侵蝕了亡者迷茫的魂魄,古戰場上游蕩不知歸處的亡靈,被心懷惡意的陰差收押為己用,從此魂魄被束縛,渾渾噩噩行走在陰路上,不知是要前往何方。

    看不到盡頭的龐然隊伍湧動,陰氣凝聚幾乎變成了實質,全都猛烈的撲向燕時洵身前的界限,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而在這樣的重擊之下,千萬鬼魂的死氣與符咒的生機相對抗,陰與陽相互鬥爭拉扯,都想要吞沒彼此。

    不斷向前的陰兵就像是鋒利的矛戈,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鋒。

    燕時洵長劍橫於胸前,眼神堅定鋒利,沒有絲毫退縮,悍守此地。

    一夫當關,萬鬼莫開。1

    但是符咒有其極限。

    燕時洵相當於力量的載體,他借用了鄴澧的力量,卻並非鄴澧本人,所以施展出來的效果有其限度。

    尋常道士就算是對敵一位陰差,都已經足夠吃力,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命來。

    即便是海雲觀的得道高功,面對陰差也謹慎不敢大意,知道稍有踏錯,就會迎來死亡。

    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凡人,以肉.身可抵陰差之力。

    ——更遑論燕時洵此時面對的,幾乎曾經地府中全部的陰差!

    有記載以來,從未有萬千陰差陰兵敵對唯一一個凡人之事!

    陰兵壓境,燕時洵卻依舊咧著唇角在笑。

    哪怕身前無形的屏障,依舊有裂紋在迅速蔓延開來,像是被擊碎很快就要碎裂成萬千碎片的玻璃。而他手中的符咒也越來越淺淡,金光逐漸降低微弱了下去。

    但是燕時洵,始終沒有一絲慌亂表露出來。

    “想要衝撞人間?”

    燕時洵嗤笑:“痴心妄想!”

    地獄有萬千陰兵,但人間也有萬千驅鬼者。

    而他,是第一道也必須是最牢固的防線。

    在他的身後,是節目組所有人,是蘭澤與成景,是救援隊與各部門眾人,還有濱海市千萬生命。

    無論哪一條,他都絕不允許這些已經墮落成惡鬼的陰差,越過陰陽的界限,傷及人間!

    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注視著燕時洵,陰差腐爛的臉上,一張張詭異滲人的笑容揚起。

    “陰兵借道,自然,生者,死!”

    嘶啞陰森的聲音落地,整道界限開始劇烈的顫抖,終於承受不住陰氣的開始一點點潰散。

    金色的光點散落,紛楊如雪花。

    “咔……嚓!”

    裂紋最終破碎,看不到的屏障轟然倒塌。

    白布下的血色骸骨,直掏向燕時洵的胸口,似乎想要直接用銳利的骨爪破開皮肉,掏出下面跳動著的溫熱心臟,讓這膽敢阻礙陰路的凡人,在痛苦中滿懷悔恨的死去。

    但,不等觸及到燕時洵的一片衣角,從遠處忽然響起憤怒的暴喝。

    “爾敢!”

    低沉冷冽的聲線裹挾著怒氣與狂風,直從後方而來。

    燕時洵本來還在肌肉緊繃的戒備著衝過來的陰差,下一刻,忽然感覺到腰間一緊,有人扣住了他的腰身將他向後拉去,然後撞進了一個冷冽堅實的胸膛。

    像是巍峨山嶽,頂天立地。

    有他在,天地就永遠不會傾倒,人間有救。

    燕時洵心中泛起疑惑,但很快意識到這聲音的主人,是鄴澧。

    他錯愕抬頭看去,從這個角度,卻只看到鄴澧緊繃著的下頷線。

    鄴澧死死抿著的唇像是在積蓄著怒意,長眉斜飛,鬢邊一道道黑色玄妙的紋路湧動,狹長的眼眸凜冽更勝寒冬。

    他緊緊將燕時洵扣在懷中,有力的臂膀將心愛的驅鬼者護得密不透風,而看向對面的目光冰冷肅殺,兇戾的殺意畢現。

    他抬起結實有力的手臂,骨節分明的手掌直指向前,迅速結印。

    繁複而玄妙的軌跡引動了所有的陰氣與生機,像是海浪拍堤岸,發出巨大的轟鳴。

    陰差們滿目驚詫,看著忽然出現在此的男人,恐懼從魂魄的最深處升騰而起。

    他們早就死亡,卻在這一刻,重新感受到了將要死亡的恐懼。

    不是曾經在面對閻王時的恭敬與畏懼,而是……更深處的,更接近生死陰陽,來源於魂魄本身對於生死的恐懼。

    而最接近燕時洵的、只差一步之遙馬上就會觸碰到燕時洵的那個陰差,更是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沒有搞清楚,猙獰的面目上還帶著錯愕,就已經在鄴澧的怒視之下,顫抖著化為了一灘血水,砸落在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