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晉江

    鎖鏈鋪天蓋地襲來。

    燕時洵甚至能夠看清鎖鏈釦眼中殘留的斑駁血跡,鼻尖也繚繞著長久堆積下來的腥臭氣息。

    他微微側身,就避過了直衝他天靈蓋而來的鎖鏈,堪堪擦身而過。

    燕時洵修長的身姿在鎖鏈中輾轉騰挪,輕盈靈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準的踩在鎖鏈與鎖鏈之間微小的間隙中,在血腥氣的風中和擦身而過的鎖鏈中,沉穩而從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陰差。

    打頭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時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經在哀嚎中迅速風化,身上本就腐爛的血肉乾癟了下去緊貼著骨頭,很快就化作一堆支離枯骨,古舊的官服空蕩蕩的落下來,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傳承了幾百年的鑼,也從鬼吏手中落了下來。

    “鏘!”的一聲,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視著燕時洵的陰差們,一個接一個,緩緩抬起了頭,遮面紙紛紛揚揚落下。

    像是紛楊灑在空中的紙錢,抬棺送葬。

    這一瞬間,燕時洵看清了所有陰差的面目。

    他們都與李乘雲曾經描述過的、燕時洵曾經看到過的不同,不再是帶著官方的威嚴,而變得醜陋猙獰,就像是剛剛第一個脫落了遮面紙的陰差那樣。

    鮮紅的眼珠沒有震懾的官威,卻充斥著濃郁的怨恨和不甘,幾乎噴湧而出。

    而他們的臉上也都墜著腐肉,高度腐爛的面容下看得見骷髏,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燕時洵心中一驚,他沒有想到,不僅只有一個陰差出現了問題……竟然是,所有的陰差都變成了厲鬼模樣。

    當他們失去了遮面紙帶來的震懾力之後,看起來竟然與他們身邊被鐵鏈拴著的惡鬼,沒什麼差別。

    在濱大遇到海雲觀道長的時候,對方也有提及,在公路這邊的道長,本來是負責追蹤陰路的……這些陰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惡鬼,開闢陰路從人間穿行。

    但是,地府已經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連閻王都沒能逃得過,這些陰差本應該在地府更加嚴苛的看守,防備惡鬼因為鎮壓的力量鬆動而出逃才對。

    又為什麼會如此高調的出現在人間?

    況且。

    燕時洵手中的符咒逐漸驅散開了周圍陰氣化作的濃霧,看不到盡頭的遠方慢慢顯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緩緩睜大。

    ——這隊陰兵陰差所押送的惡鬼,竟然一眼望不到頭!

    惡鬼們身上穿著的服飾各異,哀嚎中所經受的刑罰也各不相同,看起來朝代很多已經間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時洵粗略在心中估計,這一隊也要有上萬惡鬼。

    在看清的一瞬間,燕時洵甚至懷疑,難不成是地獄全都跑出來了嗎,為什麼會有這麼眾多的惡鬼。

    而且從陰差們靈活有力的動作來看,他剛剛封鎖了整個鬼氣深淵,將地獄重新鎮壓在人間之下的事,對這些陰差並無影響。

    可是……怎麼會?

    燕時洵心中驚濤駭浪,面容上半點不顯,依舊是唇邊帶笑,絲毫不畏懼陰差的模樣。

    從白茫茫一片的陰差身後吹來的狂風猛烈吹向燕時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於風中,大衣衣角在身後烈烈翻飛,卻依舊步履從容,像是絲毫不受阻力的干擾,馬丁靴堅實落在地面上。

    而隨著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盪開,不可抵擋的驅散開周圍的陰氣,掃蕩出一片乾淨的空間。

    但被波及到的惡鬼卻並不這麼想。

    它們瘋狂顫抖著,哀嚎著,卻還是隻能感受著血肉一塊塊從枯骨上剝落的痛苦,眼睜睜的看著帶著強大震懾之力的符咒向它們靠近,想要逃跑卻偏偏被陰差的鎖鏈鎖著,無處可逃。

    為首的陰差被遠遠超出生人極限的符咒力量所驚動,他緩緩抬起頭,白色高帽下的血紅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時洵,視線陰冷的掃視過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麼東西?”

    陰差張開了嘴,用殘缺不全的牙頜骨開開合合,聲音嘶啞嘔哳像是樹皮磨過石頭,比貼地而行的冷血蛇類還要陰冷令人懼怕。

    “你不是人。”

    陰差篤定道:“人神鬼中,都沒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麼怪物?”

    燕時洵掀了掀眼眸,唇邊揚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驁回應:“我是,大道註定了能殺你的凡人。”

    “你可以稱我為怪物,因為我殺的,本來就是你們這種怪物……”

    話音未落,燕時洵已經腳下發力,迅如離弦之箭,手中掐訣衝向陰差。

    “說過了,這不是你們應該走的路!”

    燕時洵眸光冷肅,連語氣中都夾雜著冰霜一般的銳利:“你們若是不想離開,那我就幫你們離開!”

    過於迅速的動作掀起狂風,在空氣中帶起一連串的破空呼嘯。

    他掐訣的修長手指伸向空氣,無形的空氣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劍的模樣逐漸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

    燕時洵此時與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於是草木山河,皆傾倒向他。

    無害的空氣化作最鋒利的長劍,橫掃身前。

    陰陽之間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擾亂人間。

    即便有什麼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無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遠在,沉默守護生死。

    而現在,那道被大量的陰氣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時洵身前,重新出現。

    歷風颳過,在公路上劃下一道深深的溝壑,碎石飛濺。

    所有被劍風掃過的惡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樣,哀嚎著化為一灘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滿地。

    燕時洵劍指向下,咧開笑意直視陰差。

    “就此轉身吧,陰陽有別,再向前……”

    明明沒有刀鋒,也沒有劍氣,但是不可冒犯的威嚴依舊震懾住了對面的眾陰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雙雙血紅色的眼睛直視著金光中的燕時洵。

    他們意識到,這個擋住了他們前路卻沒有化為碎肉枯骨的生人,與他們之前所見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陰差,終於動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腳步卻始終懸空,沒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陰差們的腳下,陰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衝向燕時洵本來劃下的界限,準備衝破它吞噬整片公路與山林。

    然而,就在陰氣與界限相接觸的瞬間,空氣中響起尖嘯的爆鳴聲,金色的火花爆開,“呼!”的一瞬間燃燒了起來,火牆竄起數米高。

    本來飄過去的一個陰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捲到了白色孝布,瞬間火勢沿著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頃刻間,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陰差。

    其他陰差被震在原地,一時連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來,看向在火焰中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化為灰燼的同類,震撼到久久無言。

    然後,他們緩緩轉向燕時洵的視線,帶上了陰冷的殺意。

    “我說了,過此線者死。”

    燕時洵挑了挑眉:“你們該不會以為,我是在和你們開玩笑吧?”

    “那可真是對不住你們了,我這個人脾氣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個優點。”

    燕時洵勾了勾唇:“我並不擅長開玩笑,我只喜歡……以行動來解決問題。”

    “凡人,找死。”

    千百陰差齊齊開口,陰冷嘶啞的聲音一聲疊一聲,像是在空曠之地一圈圈迴盪,越發陰冷空寂。

    成千上萬雙眼睛齊齊落在燕時洵身上,帶著森森鬼氣的視線像是在打量一個死人。

    因為燕時洵做出的實際行動,原本沒有將燕時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認為他會像其他凡人一樣化為齏粉屍骨無存的陰差們,終於遲緩的意識到,這個膽大妄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礙他們的前路。

    陰差們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疊,綽綽分不清到底哪裡是陰差哪裡是霧氣,殘影相互牽連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繚亂辨不清到底什麼是什麼。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這樣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氣,惡狠狠向燕時洵的天靈蓋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讓狂妄生人認識到他的渺小。

    陰差腐爛的臉上碎肉蠕動,咧開的森森笑意滿盈惡意,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看這個生人哀嚎求饒的狼狽模樣。

    但是下一刻——

    燕時洵輕輕抬眼,看向陰差的目光中甚至帶著輕鬆嘲諷的笑意。

    陰差心中一悚,本來被陰氣鬼氣交織而被腐蝕得幾乎空蕩的神智,也遲緩艱澀的重新動了起來。

    他下意識的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陰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動作停頓,一秒的時間被拉到無限。

    他眼睜睜的看著對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著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絲毫不畏懼被鬼氣侵蝕一樣,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長服。

    那手掌緊緊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讓已經死亡數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燒般的痛苦從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處,陰差甚至沒忍住張開了腐爛的嘴巴,發出了低沉淒厲的嚎叫。

    與陰差的掙扎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燕時洵始終勝券在握的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