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年 作品

第158章 環途無歸(8)

    這是……地府煉獄的景象。

    但是那青年卻始終仰頭看著燕時洵,似乎對自己腳下發生的事毫不知情。

    燕時洵沒有躲避青年恐怖的視線,平靜與他對視。

    似乎看出了來人與自己本來所想象的並不相同,青年原本怨恨絕望的氣息頓住。

    他愣了很久。

    然後,像是在試探一樣,青年緩緩抬起手,指向燕時洵。

    他的袖口滑下去,露出下面深淺不一的刀傷,交疊的劃痕下血肉缺失。

    燕時洵沒想到這個已經看不出具體容貌的青年,會忽然做出這樣的舉動,於是也微微一愣,然後便想要抬手向青年伸去,想要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但是黑暗盤亙。

    燕時洵只覺視野內忽然間一片血紅,腥臭的味道縈繞鼻尖。

    下一秒,他失去意識。

    而在燕時洵的分屏中,大部分觀眾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有少部分觀眾,看著看著,發覺了不對勁。

    [是我眼花了嗎?那下面……是不是有東西?]

    [啥?兄弟眼神這麼好嗎,我咋啥都沒看著啊?我努力看了,真的。]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我也看到了!好像是個人,模模糊糊看到個人形,但又不太像。]

    [哪呢哪呢?我只看到一片紅色,但就很奇怪,我對象說他只看到了黑色,還說節目是不是忘了開燈。]

    [臥槽——!!!那他麼的是啥??血嗎?為啥這麼多臉啊啊啊啊!!!]

    [全是眼睛!全是眼睛!媽媽我不玩了,艹啊!!!我要回家嗚嗚嗚。]

    屏幕上的彈幕變成了極端的兩極分化,一部分人慘烈哀嚎著,說自己看到了鬼,還有密密麻麻的眼睛,但另一部分人,卻看著那些人的彈幕,滿心疑惑,看著黑黢黢一片的屏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一直關注著直播的輿論組長,趕快將此事報告給了官方負責人,此時他正在車禍現場,反覆查看著監控。

    接到電話的官方負責人神色慢慢嚴肅,趕緊將旁邊的馬道長喊了過來,讓他看這離奇的事情。

    馬道長剛一打眼,臉色“唰!”的就沉了下來,沒忍住喝了一聲:“福生無量天尊!”

    官方負責人聽這口氣,嚴重懷疑馬道長本來的意思是“臥槽!”。

    “怎麼了?看出什麼了嗎?”

    官方負責人忍不住問道:“我剛剛給燕先生打電話發消息,都沒有回信,我本來還以為是燕先生又沒看手機。結果沒想到,剛才輿論小組的人告訴我,出事了。”

    “馬道長,你能看出這是在哪嗎?我們趕緊去燕先生那邊看看。”

    官方負責人頭疼的翻看著輿論組長髮過來的視頻和截圖,覺得自己怎麼就一眼沒看住,天就給捅破了呢?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從視頻和截圖上來看,節目組的車輛發生了嚴重的車禍,並且人員分散,有些嘉賓的分屏到現在還是一片漆黑,不知道什麼情況。

    而從已經上線的幾人的分屏來看,恐怕他們已經不是單純的車禍事件了。

    而是,又和鬼怪扯上了關係。

    官方負責人:節目組怕是看我工作量太少,來幫我達成KPI的:)

    但馬道長捧著平板看了半天,臉色黑得和鍋底差不多。

    “這鬼氣……”

    馬道長連連嘶聲,倒抽了好幾口氣:“他們怕不是去了地府吧?這場面我是真沒見過。”

    “不過彈幕倒是很正常。”

    和鏡頭下發生的事情相比,觀眾和輿論都已經算是小事了,馬道長渾不在意:“有些人先天靈性未退,或是祖上有做過陰陽事的祖先,所以血脈裡就帶著天賦,自然就能看到了。”

    “另一些人看不到也是正常的,畢竟每個人對於鬼怪的敏感性都不盡相同。”馬道長說:“有些香客來海雲觀的時候就說過,他們在家的時候,總能聽到家人聽不到的聲音,或者半夜聽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哭泣聲,問路聲,其實這都是因為相比於其他人,他們的先天靈性未退,所以靈感比其他人更加敏銳,能夠感知到鬼。”

    “有的人能聽到敲門聲,開門卻發現外面沒有人,家人也不知道。其實,這就是客鬼作祟,要是開了門,就相當於主人家同意了客鬼拜訪,這樣一來,保家神就不會去驅除客鬼。”

    馬道長說:“前幾日我剛解決了這樣一起,客鬼鑽了空子進了家,但除了女主人外誰都說沒有鬼。”

    馬道長掃過彈幕,將平板交還給官方負責人:“不用在意,按照經驗,他們自己就會覺得自己是眼花了。你要是擔心,就讓輿論小組引導一下。”

    官方負責人點了點頭,躲著馬道長,努力的瞪了平板好半天,但最後還是看著一片黑暗放棄了。

    他怎麼就什麼都看不到呢?老了嗎,所以沒有靈性了?

    官方負責人不甘心的嘆了口氣,但馬上就又投身於繁忙的工作了。

    自從節目開播之後,他的工作那是相當的充實啊……

    在輿論小組的插手下,很快就出現了很多“攝像鏡頭的光學元件在黑暗情況下自動補光,所以出現了重影。”、“視覺欺騙”、“反光”之類的論調,慢慢引導著評論走向。

    觀眾們也都在最初的恐懼過去之後,慢慢回過神來。

    [完全沒有參與感!差評!是我沒花錢所以不配嗎嗚嗚,為什麼你們都能看得到,只有我看不到!]

    [我花了錢!我是尊貴的vip客戶,強烈要求讓我看看!]

    [但剛才評論區不是有個大佬科普嗎?視網膜成像和光線,說是可能我們身邊有紅色的東西,看得久了之後猛地一看黑色的東西,殘留在視網膜上的影像和現在看到的東西重疊,所以才以為是鬼。]

    [原來如此!我就說,什麼鬼啊鬼的,我家後面就是墳山,要是真有鬼我怎麼沒看到過?讓它們來找我啊,傻逼。]

    [???前面的,慎言啊!燕哥之前不就提示過嗎,敬而遠之。]

    [好吧,這個理論說服了我,我桌上確實有個安南原穿著紅西裝的人形立牌。]

    [加一,我穿著紅衣服。可能黑色的屏幕反光,我看到的是我自己吧……嗐,自己嚇自己。]

    [我之前也是,半夜上廁所從鏡子前面走過,還以為旁邊有個鬼,嚇得我一頓嚎,結果最後才發現,其實是我自己。]

    [就說我啥都沒看到,果然是你們眼花了嗎。]

    分屏鏡頭裡一片漆黑。

    交談著的觀眾們沒有注意到,在沉沉的黑暗中,已經沒有了燕時洵的身影……

    鄴澧盯著燕時洵的背影,直至他被黑暗吞沒,再也看不到。

    他臂彎上還搭著殘留有燕時洵餘溫的大衣,但隨著燕時洵的離開,這點溫度也在冷風中迅速退去。

    鄴澧蒼白的薄唇抿成一條線,眸光陰沉危險,注視著黑暗的目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鋒利。

    就在鄴澧的耐心即將耗盡時,死寂一片的公路上,終於響起了聲音。

    “咔嗒!”

    一聲極輕微的金屬撞擊的聲音,像是有誰用力握住了金屬欄杆,讓金屬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那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鄴澧眸光一亮,立刻回身看去。

    一隻修長的手掌攥住了公路邊緣的金屬圍欄,以此為借力點支撐住自己的身體。

    燕時洵的身影,正墜在圍欄外面。

    鄴澧不考慮為什麼燕時洵明明是從這一邊圍欄跳下去的,卻從另一邊上來。

    他大跨步走過去,一彎腰就撈住了燕時洵勁瘦的腰身,手掌下用力,直接單手將燕時洵從下面抱了上來。

    臂力驚人。

    燕時洵注意到了鄴澧這一點,詫異的挑了挑眉。

    他從鄴澧的懷中下面,重新站在公路上,才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行吧,我得承認,下面的情況確實比我料想的要危險許多。”

    燕時洵喘了口氣,大方向鄴澧承認:“雖然整體和我猜測的差不多,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下面竟然聚集著大量的陰氣。”

    “那個程度……”

    燕時洵回想起剛剛所直面的凜冽陰森,眉眼陰沉下來:“幾乎讓我以為,我身在陰曹地府。”

    那不是應該出現在人間的陰氣。

    燕時洵隨著李乘雲走南闖北,見過群鬼哭喪,見過精怪拜月,也從據說是酆都遺址之地走過。

    但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濃重的陰氣。

    血池中成百上千哀嚎著的面孔,無邊無際的黑暗,濃烈的血腥氣……

    甚至在最後,燕時洵能夠感受到,像是有什麼東西忽然出現在了深淵之中,將自己原本看到的包括那青年在內的所有東西,全都屏蔽於黑暗之中。

    陰冷的聲音嘶啞著響起——

    生人勿近!

    如若不是燕時洵始終保持著戒備,在那道格外不尋常的陰冷氣息向自己襲來的時候,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既是讓自己保持清醒,也是釋放出了血液中的力量,逼退了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

    恐怕他這一趟,真的是有去無回。

    不過,在擺脫了陰森鬼氣之後,就和燕時洵之前所猜測的一樣了。

    因為公路外的景物都靜止,所以除了公路之外,其他地方沒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燕時洵反利用這一點,探清了公路外的情況。

    就像是莫比烏斯環一樣,永遠的循環,沒有正面和反面,所以也就沒有盡頭。

    公路外面,從左面跳下去,就會從左邊上來。

    而從公路上走過的所有人,就像是被放在花盆邊緣上的小蟲一樣,一圈圈走著,以為自己能夠找到出口。

    殊不知,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永遠找不到出口。

    ——就像是絕望不會有盡頭。

    燕時洵想起了自己在深淵血池中看到的那個青年,還有他那滿臉的血淚和絕望。

    既然他是在深淵裡看到的青年,那是否說明,公路的異狀和青年有關?

    那青年發生了什麼,才能勾得鬼氣形成如此異狀?和他臉上身上的傷口有關嗎?為何一身絕望。

    燕時洵記得,自己在深淵中,看到了青年身上的傷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

    那絕不是青年自己能夠造成的傷勢。

    這讓燕時洵不由得開始懷疑,青年是否經歷了什麼極慘烈之事,然後在絕望中死亡,才會在死後怨恨遮天蔽日,引動了鬼氣。

    燕時洵很清楚,他看到的青年,不是人。

    是已死的魂魄。

    但同時,他也清晰的看到了青年腳下的異狀。

    血池中躁動的危機。

    燕時洵皺眉思索的時候,鄴澧卻忽然抬手,微涼的手掌輕輕為他拭去眼角殘餘的淚痕。

    涼意貼在臉頰上,燕時洵恍然回神,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鄴澧。

    “你哭過了。”鄴澧眉頭緊鎖:“受傷了嗎?我可以……”

    “沒事。”燕時洵難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他這是生理性眼淚,為什麼很正常的一件事從鄴澧口中說出來,就像是自己一個成年人還哭鼻子?

    好像很丟人一樣……

    “迎風流淚沒聽說過嗎。”燕時洵指了指公路外面:“下面的風太大了,吹的。”

    分屏前的觀眾:[雖然知道燕哥肯定不是會哭的人,但燕哥這麼一解釋,這麼反倒不對勁了呢?就像是“眼睛裡進沙子”的藉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