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新 作品

第973章 雨夜風暴

    牛七郎滿意的點點頭。

    嘿,白天他是安遠門外的一名小小武候隊長。

    但是誰知道,今天夜裡,他能幹這麼大的事。

    隨著雨水的衝涮,不斷向前,記憶卻不可自遏的想起從前。

    沒人知道,他和魏三郎是袍澤。

    是的,不像是傳說中,他故意去巴結魏三郎。

    而是魏三郎,在隴右救過他的命。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舊事了。

    當時他與魏三郎做為隴右駐軍,奉令出鎮西域。

    在那裡,他們都被歸入王方翼的麾下。

    面對數倍與己的敵人,大家把腦袋提在褲子上,拚死殺敵。

    好不容易戰爭結束。

    當時一起出去的百十個兄弟,最後活著回來的,還不足半數。

    牛七郎因為頗有些頭腦,走了些門路,好不容易調回了長安。

    而像魏三郎那種實心眼的大頭兵,依舊是鎮守在隴右。

    直到唐與吐蕃之戰爆發。

    魏三郎回來後,累功升至折衝都尉。

    而牛七郎只是個武候隊正。

    但是他不怨。

    三郎的官職,是拿命拚回來的。

    那是他應得的。

    午夜夢迴時,牛七郎總會夢到死去戰友的臉,一個個在罵他懦夫,罵他膽心。

    但是他問心無愧。

    死去的人倒是死得痛快。

    可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著。

    活著,就要吃飯。

    要擔起責任。

    每年元日的那一天,牛七郎會一一拜訪那些戰死袍澤的家人。

    將攢下的錢送去一些。

    雖然不多,但能給娃兒們添幾件新衣,能給嫂嫂們添一支釵頭,再讓他們添些肉食。

    哪家戰友的家人受到欺凌,或者有些什麼難處。

    牛七郎都會挺身而出,儘自己所能。

    他是活下來了,可他不僅是為自己一個人而活的。

    而是為那麼多戰死的兄弟,繼續活著。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道。

    這或許就是他牛七郎的道。

    本來如果只是這樣,這日子雖然苦了些,但還能湊合。

    但……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只要它可能會變壞。

    它就一定會變得更壞……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長安城內那些囂張跋扈的門閥子弟,高官家人,軍功二代,越來越多了。

    長安的街頭,也失去了往日的和諧。

    在繁華之下,發生許多難以置信的惡事。

    其中一件,就是當年共同救了牛七郎的袍澤一家人,一夜間被人滅了滿門。

    房屋被燒成白地。

    當時牛七郎瘋了一樣衝進長安縣,擊鼓鳴冤。

    可換來的,卻是縣令的一頓辱罵。

    最後被差役用水火棍亂棒打出。

    他,一個小小的武候隊正,在這長安城裡,就是隻螞蟻。

    漏屋偏逢連夜雨。

    自去歲開始,朝廷對戰死兵卒家人的撫卹例錢,一率免除。

    原本日子就艱難了,現在更是沒了活路。

    那些家裡有財有勢的府兵大人,自然看不上這點小錢。

    他們有的是來錢的法子。

    可大唐雄兵百萬,大部份都是如牛七郎和魏三郎這樣,沒什麼根腳的普通兵卒。

    他們所有的經濟來源,便是朝廷的封賞,以及家裡一二代人攢下的幾畝薄田。

    一旦軍人在前方戰死。

    後面的孤兒寡母,也活不下去了。

    原本,還有朝廷象徵性的發放例錢。

    但是現在,這錢也沒了。

    真的沒活路了啊。

    在那以後,就在這一年的時間裡。

    當年戰死的袍澤家人中,有好幾戶徹底敗落,不知流落去了哪裡。

    有一戶,全家在元日集體懸樑自盡。

    還有一戶,誤食的有毒的野菜……

    當牛七郎趕到後,只在他們家的廚房裡,看到一鍋清得能照出人的小米粥。

    粥裡只有一把野菜,一點油腥也沒有。

    這個世道,壞了。

    牛七郎狠狠的一抹臉上的水珠。

    不知是雨水,還是心裡的血淚。

    隆隆隆~

    齊整的步伐,突然停下。

    因為在前方,又有一撥人停駐在那裡,靜默如山。

    牛七郎抬頭看了一眼,認得是魏三郎。

    他帶的人更多,也更齊整,正默默的站在雨水中。

    雙方彼此對了燈號,牛七郎走上去,向魏三郎沉聲道:“三郎,這事定了嗎?”

    “定了。”

    魏三郎一雙冷酷的眼睛,打量著他:“你不會怕了吧?”

    “笑話,我牛七郎,當年在隴右就該死了,能活到現在,命都是撿回來的。”

    牛七郎慘笑道:“這個世道壞了,每一天,對我這種人,都是一種煎熬,如果,如果能做點什麼,如果能改變這個世道,縱然是死,我也心甘。”

    “放心吧,死不了。”

    魏三郎的眼裡,漸漸湧起血紅色。

    那是含著崇敬,敬畏、信仰,與信任至極的目光。、

    “這次,是總管的命令。”

    “蘇總管?”

    “除了他還有誰!”

    “朝中有奸賊,無辜奪去王將軍的職司,還要害王將軍,蘇總管回來,就是要改變這一切。”

    魏三郎將手按在牛七郎的肩膀上:“蘇總管是我大唐軍神,他的話,不會錯的,只要按他說的做,我們定能成功。”

    “好!”

    魏三郎的話,給了牛七郎無窮的信心。

    他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是熱的。

    “接下來怎麼做?”

    “召集你的人手,我們彙集一處。”

    魏三郎轉身,朝著大明宮的方向,聲音陡然變得陰冷無比。

    “我們聽從蘇總管的軍令,入宮除賊!”

    “好!”

    牛七郎只覺得渾身汗毛倒立,一股氣流從腳底一直衝上頭頂。

    “走!”

    一隊隊兵卒,執著令牌去府庫領了甲冑和兵器。

    巡夜的過程裡,這些人不斷匯聚。

    十幾人,幾十人,幾百人。

    直至上千人。

    若在貞觀年間,甚至就在五年前,這一切都不可想像。

    但是,許多制度,在時間的沖刷下,都在悄然鬆脫。

    再嚴謹的法紀,在被有心人不斷試探下,終於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漏洞。

    雨一直下。

    聚集起來的兵卒們,開始冒雨向大明宮挺進。

    不是沒有人懷疑,不是沒有別的想法。

    但是當勢已形成,個人的想法已經無關緊要。

    所有人在大勢的裹挾下,向著同一目標前進。

    轟!

    “尊皇討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