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笀 作品

第三百一十章 與天地同葬

    今夜的風格外大,雪自然如此。

    許多人都感覺到百家城裡流竄著不詳的氣息,他們不知道那到底是為什麼,但本能地覺得早早地回到居處是應該做的事。

    “周南明方,命星沉降。”

    低沉的聲音在百家城南城區的一道巷子裡響起。

    說話的是一個身披繁星長袍的男人,面白修淨,眼中有星辰閃爍。其打扮已然凸顯他的身份,觀星崖第一星守顧寒沅,除了他,沒有人會穿一身繁星長袍。

    “陽氣大洩,生機流逝。”

    又有一人搭口說話,其面色蒼白,無一絲血色,眼眶更是深陷如凹槽,顯得毫無生機。他正是東皇宮第一司守,東方珂。

    顧寒沅和東方珂同行,站在這南城區偏僻的小巷子裡。顧寒沅是觀星崖裡除了崖主以外觀星、衍星本事最大的,今夜在百家城裡四處尋找最適合觀星,勾連星辰之力的位置,便找到了這裡,與他同行的是東方珂。

    他們相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關鍵時刻出現這樣的事,也不知是不是什麼不好的預兆。”顧寒沅皺眉說。

    東方珂說:“陰陽家之人不應當講“不知是不是”這樣的話。”

    “但這件事,壓在頭上的人太霸道,稍有錯誤便要踏進雷池。”

    東方珂沉默片刻後說:“明面上看,這件事於我們而言是件好事,畢竟對面的人干涉力損失了。”

    “可實際上真是如此嗎?”顧寒沅頗為憂心地說:“這場大雪下得蹊蹺,一般而言,雪天的陰雲是遮不住天上星辰的,可是這場雪將天上星遮了個遍,昨夜東土南邊天上忽然出現陰雲空隙,也不知為何。”

    “東土南邊啊……那裡這一年裡時常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

    顧寒沅問:“你參與了唐康在東土南邊的封神之禮,應當比我清楚許多那裡的情況,是徵兆?變數?還是命數?”

    東方珂負手而立,遠眺南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也不知道。觸碰不到背後的事。”

    “唐康呢?他失敗後就沒有發現些什麼?”

    “照他說來,是戈昂然抵了後手。至於先手是誰打的,就不知道了。”東方珂皺起眉,“南山先生……興許是這個人。”

    “南山先生?”顧寒沅不解,“以前似乎從沒有聽過這個人。”

    東方珂點頭,“忽然冒出來的,來得太突然,以至於我總覺得這個人的出現只是表象。”

    顧寒沅想了想,問:“我聽聞,那場大禮中有一方為偷樑換柱,是西域那位?”

    東方珂點頭,“他其實只是小打小鬧,起了玩心,並無多少參與。”

    “他在西域沉寂那麼就,如今伸手出來,還一伸直接伸到東土來,或許也是察覺到了什麼吧。”

    “這我也不明白的,按理說落星關黑線是很難移到他那邊去的。”

    “可能是為了妨礙。”

    “他的身份不至於如此。”

    顧寒沅想了想,“也是。”

    東方珂看了看天,重新回到本來的事上,說:“九重樓可能是變數。”

    “何解?”

    “過去的一千年裡,他一直是中立派,不參與任何勢力紛爭、秘藏爭奪,也從不出手,什麼事都拿錢去解決。而這次,忽然來到神秀湖,沒有任何態度上的表現,只是在這裡,就在許多人心裡懸了塊石頭。”

    “他是個愛看熱鬧的人,一千年裡一直以旁觀者的身份行事,這一次……”顧寒沅想了想,沒有接著說下去,具體的事他也不清楚。

    “雙方博弈,最忌諱旁觀者入局。”

    “如果他強行入局,對他並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整個朝天商行。朝天商行是他的心血,應該不會拿來冒險。”

    “九重樓這個人,太不正經了,說不好。尤其是這一次,我們並不知道,第五立人在命隕之前,有沒有和九重樓接觸過。”

    顧寒沅說問:“九重樓和第五立人之間的事,本不復雜吧?”

    “的確不復雜,大多是感情上的糾葛。但我們無法確定九重樓是不是那種會被感情左右的人。”

    “都是幾千歲的人了,不至於如此。”

    “說不好啊。”東方珂顯得更加疲憊,“活得越久,越怕一些事。”他背過身,躑躅而行,“有些時候我就在想,陰陽家該不該參與到這次的大潮中來,又該不該站到神秀湖對立面去。”

    “但如今,已成定局。”

    東方珂無奈苦笑,“所以說啊,有些事我不敢做。如果還是年輕的時候,早已下了決定,不至於等到定局。”

    顧寒沅搖搖頭,“不是我們選擇了天下,而是天下選擇了我們。我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利。所以,你並沒有錯。大勢面前,每個人都一樣。”

    “那麼,大勢到底什麼呢?”

    顧寒沅頓住,半晌後搖頭。

    “走吧,風太大了,再留著要出事的。”

    東方珂踏雪離去,不著一絲痕跡。顧寒沅沉頓片刻後,也離去。

    帶他們離去,這裡被風雪佔據後,一個桃花捲眼、柳葉襲眉的男人出現在這裡,負手而立,抬頭望天,忘了許久,然後微微張嘴,似乎要嘀咕點什麼,但並未發出一點聲音。他只是在心裡沉吟:

    “可憐紅妝,顧不得半點人心。”

    許久之後,他拿出一個木盒子,從盒子裡取出一顆火紅的沒有跳動的心,然後右手深深地在左胸挖了個洞,將心放進去填滿。

    片刻後,心,

    開始跳動。

    他眼角擠出一絲笑意,與一滴眼淚。

    ……

    看著面前的六人,李命沉默了許久才說:“各自安坐吧。”

    五人稀拉拉地坐下來,相互間沒有眼神交流,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莫長安閉了急關,就只有你們六人了。”李命開口說。然後,他吸了口氣,“第五立人壽終,命數已盡。”

    陳家老祖,陳縹緲,如其名,相貌和打扮上頗為灑脫,長鬚珃珃、眉目清明,即便須發皆白,也不顯一點老態。只不過,今夜的他,意不盡心,他開口,語氣微沉,“即便第五立人千年來未有半點進步,壽命也還剩下八百多年,不該。”

    李命低眉,“前幾天,她曾到我這裡來過,聊了一些話。”

    “她說了什麼?”陳縹緲問。

    “她說,活著累啊。”李命只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多說。

    一個“累”字像一陣風,迅速吹遍在場的所有人,他們好似能夠從其間感受到無奈與灰心。

    陳縹緲呼出口氣,微微睜大了睜眼,“誰活著不累呢。但總得找個理由活下去。”

    “立人她向來沉默寡言,許多事情都悶在心裡,這次也是如此,什麼也沒說就撒了手。”說話的是公孫家的老祖宗,公孫書南,是個成熟的女人。事實上,她與第五立人差不多的年齡,但第五立人本身不在意體態與容貌,由著變化,但她不喜歡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是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便守住了相貌和體態。

    陸修文開口:“一把年紀的人了,許多話不怎麼願意說出口。”作為最講禮數的陸家的老祖,在禮儀上的事是刻進骨子深處的,即便是這樣的場合,在語氣和行為上也是知禮的中年夫子模樣。“以前你和她走得最近,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如今也是一樣。”

    公孫書南嘆息,搖頭,“年紀真的上去了,許多事情覺著不如以前有意思。”

    陳縹緲輕哼一聲,“所以啊,我覺得都該學一學莫長安,他就活得很自在,跟家中小輩都能玩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