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笀 作品

第四百零七章 天下太平

    赴死?

    承命司和判命司聽到這個詞,都是愣住了,但兩人懷以不同的心思。

    承命司很清楚葉撫會爭奪《南柯一夢》,定然會跟自己有一番大都,但是……死?他到底出於什麼才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一個“死”字,他知道讓一個大聖人“死去”是多麼難的一件事嗎?自聖人紀以來,幾萬年過去了,天底下一共誕生過二十八位大聖人,而今,依舊尚存二十七位,除了大武神蘭亦秋以外,沒有一人死去,即便曾死去過,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復生了。

    蘭亦秋死也是死於自斷退路,並沒有人能夠殺死她。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成為了大聖人,但是毫無疑問的,都緊緊地與這座天下綁在了一起。像是觀堂聖李命,以修正文字、禮樂,開闢文修方式而成為大聖人,那麼,天底下的所有文字、禮樂以及文修都跟他深深聯繫著,要讓他徹底死去,除非湮滅天下新文字、禮樂以及文修方式。同樣的道理,三祖陳放,其道承傳遍天下,為萬般道修明確了修行方向,要想殺死他,也需要斬斷其留在天下的所有傳承。大聖人能輕而易舉地在任何其存在過的時間、地點重生。

    大聖人,幾乎是無法死去的,除非自己求死,或者被大道殺死。

    所以,承命司很難理解為何葉撫會說一句“請二位為天下太平赴死”。什麼意思?讓我們自殺嗎?

    他牢牢地看著葉撫的雙眼,希望能從其眼中看到一點說出這般話的目的痕跡。但,葉撫的眼睛就跟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一樣,一點也不深邃,但卻讓人無法看到、看明白分毫。

    那麼,他到底是為什麼說出這樣的話?是故意擾亂自己心緒,還是不懂什麼叫大聖人,亦或者真的有辦法?第三種可能是承命司想都不敢想的,他無法去理解殺死一個大聖人的方式是怎樣的,他覺得最有合理的是第一種可能,擾亂自己的心緒,這樣無論如何也想的通了。

    而剛來到這裡的判命司則是有些懵,以及震驚。自己剛來這裡,然後就聽到有人要讓自己死?這無法不讓人震驚。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除了一身黑袍,皆為虛影的判命司衣袍鼓動,其神念泛動,只是一瞬間,就從承命司那裡瞭解到了前因後果。然後,他陷入了跟承命司一樣的疑惑中——讓大聖人赴死?這,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承命司和判命司站在一起,懸立於空,遙遙看著葉撫。

    葉撫神情沒有什麼變化,淡漠地看著兩人。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承命司皺起眉,發問,“讓我們赴死?為了天下太平?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即便你能做到,但是兩件事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當然,他不認為葉撫能讓他們去死。他很清楚,大聖人幾乎無法被殺死,這也就是為什麼越來越難以成為大聖人的原因,便是因為天下只能承載那麼多大聖人,前面的不死,後面的很難再成就。

    “你們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嗎?”葉撫說,“天下需要變局,變局之後,便能太平。”

    “但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判命司聲音幽幽。

    “為天下太平,你們犧牲一下自己,做不到嗎?”葉撫笑了起來。他看向承命司,“承命司大人,你也說過,為天下犧牲,是榮譽,是大義。那麼,為什麼不為天下犧牲一下呢?”

    承命司皺起眉,知道葉撫這明顯是拿自己的話來嘲諷自己。他自然不會因此而被激怒什麼,相較之,更關心葉撫所說的“天下需要變局”。“所以,為什麼我們赴死,就能帶來太平?”

    葉撫微微望向遠處,“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大聖人死不了。”

    “難道不是嗎?”承命司反問。

    葉撫沒有回答他,“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越來越安然,就只縮在自己的小圈子裡了。歷代以來,聖人都是為災難、改變以及造福而存在的。而今的聖人,已經不是稱呼,而是一個境界。承命司大人,判命司大人,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麼呢?”

    原因……

    承命司和判命司都是從聖人紀走到現在的人,很清楚,最開始的確如葉撫雖說,聖人是在天下遇到災難、急需改變、為萬物造福時做出巨大貢獻所降下的福澤。但是現在,聖人、大聖人的的確確只是境界了。這一點,在後起的聖人和大聖人身上,體現得十分明顯,似乎只要是悟道夠了,氣運足了,機會到了就能成為聖人以及大聖人。

    要知道,在聖人紀及其之前,要成為聖人,無一不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像道家三祖、儒家三聖、白公子、洛聖等等,無一不是。但是現在,為什麼只是境界了呢?

    為什麼呢?許多人將這個原因歸結為尋仙紀的那次大勢。

    “天下需要改變。如果說聖人和大聖人是為天下做出巨大貢獻才能有的,那麼顯然,這狹隘地將為天下做貢獻歸結到了頂端人士身上,但是,要知道,維持著天下穩定的,最關鍵是中下層。”承命司理性地說,“所以,必須要去除聖人和大聖人的神格化、信仰化的情況。天下的穩定不能只依靠他們,中下層作為核心層,必須發聲!所以,需要把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讓上中下層的修士們明白,聖人並非無跡可尋。”

    葉撫讚揚地點頭,“你說得很對!”

    反倒是承命司有些疑惑,怎麼他不反駁自己?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在把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呢?”葉撫又問。“是作為聖人和大聖人的你們本身嗎?”

    承命司和判命司同時愣住。他們作為玄網的領導者,對天下的變化了如指掌,知道聖人和大聖人境界化是必然趨勢,但是,是誰,或者說是什麼驅使了境界化?他們真的沒有去想過,畢竟,他們就是境界化的一員。

    想了想,承命司說,“大勢所趨。”

    “似乎所有的不穩定之事,都能用大勢所趨去解釋。”葉撫笑道。

    判命司幽幽道,“尋仙紀的大勢,是有目共睹的。那次大勢,將聖人境界化捧開了。”

    “的確,那次大勢帶來了如今聖人輩出,大聖人林立的局面。但是,這次大勢呢?會帶來什麼?”葉撫問。

    “這是我們在尋找的。”承命司說。

    葉撫搖搖頭,“你們根本就沒有在尋找。大聖人作為頂頭存在,本應該照顧天下,但是,無法死去這個特性,讓你們養就了‘維持現狀’的心思。絕大數人在求道上,走到最後都會求一個‘不死不老’,現在的你們已經做到了,似乎也就沒有追求了,能夠安然地縮在自己的小圈子裡,維持現狀即可。包括你們玄網,一樣的,所謂的維護天下,不過是去解決錯誤的事和人,從來沒有想過去避免錯誤的事出現。”

    他呼出口氣,“一句話,你們活得太安逸了。那麼,承命司大人,安逸久了後,會迎來什麼呢?”

    承命司頓住,久安必危,這是小孩子都能理解的。

    “聖人境界化的確是大勢所趨,但是並不意味著是完美的。其有著優越性,但是必然,也有著致命的缺陷。”葉撫說,“那就是,天下真正需要一個‘聖人’時,站出來的全是‘假聖人’。你們沒有想過去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而是任由之。”

    承命司微微張嘴,“但……”但是什麼?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辦法去反駁了。因為,葉撫所說的是事實,是用幾萬年時間印證了的事實。他向來是尊重事實的,無法為此而反駁什麼。

    但判命司不一樣。承命司懷著“天下穩定”的信念,而判命司懷著“玄網穩定”的信念。葉撫這番話,毫無疑問地,貶斥了玄網的存在價值,他自是要反駁,“你不能一口氣咬定我們沒有為此做些什麼!改變每日都在發生,用一個方向的話去決定全部,似乎有失偏頗。”

    葉撫搖搖頭,“所以啊,人們就是把你們這些聖人和大聖人想得太好了。似乎認為,能成為聖人和大聖人,怎麼可能沒有本事,怎麼可能是愚昧之人呢?就像你說的那番話,說改變每日都在發生,但卻不說發生瞭如何的改變。一萬八千年前,玄網用了棄車保帥的辦法,而今,又要用同樣的辦法,所以,改變呢?”

    “玄網行事,自有後人評判。”判命司聲音幽沉。

    “這是逃避著最大的開脫。後人評判?現在能評判的事,為什麼要甩給後人?”葉撫說,“想用時間去證明嗎?一萬八千年或許太短了是嗎?”

    承命司沉默了,他至始至終都是站在天下的角度去考慮事情的。葉撫的話,讓他意識到,現在的天下似乎真的需要很大的改變,在世難來臨前就需要改變,不然的話,“大勢所趨”會造成的結果或許很嚴重。

    但是,判命司至始至終站在玄網的角度考慮事情,違背了玄網的利益,在他看來,就是錯誤的。葉撫的話,自然是到了玄網的對立面,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所以,你是要阻止我們取《南柯一夢》。”

    葉撫知道,當判命司從自己一大堆話中解讀出這個意思後,就意味著判命司是徹底的利益維護者。他跟承命司不同,承命司雖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但確確實實是為天下而堅持的。他則是為玄網維護。

    葉撫搖搖頭,“不。你們根本就取不走《南柯一夢》,我用不著阻止。我只是想殺死你們。”

    此話一出,判命司和承命司頓時明白,之前的請赴死,絕對不是讓自己二人自殺,是他要殺死自己二人啊!

    “可笑!”判命司發出陰惻惻的笑聲。

    “天下需要明白,大聖人也會死。”葉撫淡然說。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淡,眼神始終空無一片。“需要明白,他們再不改變的話,都要泯滅在時代的碰撞當中。”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高高地聳起來,“所以,想殺我們直說,何必帶上那麼崇高的理由。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殺人還要理由啊?不覺得是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嗎?玄網成立至今,三萬多年,見過數不清的理想人士,受到過無數的挑戰,你也只是其中一員。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

    葉撫淡淡地說,“我不是高尚,只是單純地想殺死你們,因為你們太礙眼了。我也不會去做拯救天下的事,更加不會當什麼英雄,如果這座天下需要別人來拯救,未免太可悲了。”

    “別說了!你儘管來試,我也想看看,如何殺死一個大聖人!”判命司語氣不再幽幽,高昂地說。他至始至終都不覺得葉撫能殺死自己。天底下尚有二十七位大聖人,而其他二**聖人加起來都無法殺死另外一個大聖人,他憑什麼做得到!

    承命司也無法相信這一點,他更願把葉撫當作一個持不同思想的對立者。之前是對立者,現在是對敵者。他們二人漠視葉撫,為其做好了準備。

    葉撫心中暗語:所以啊,大聖人也會死,需要得到一個證明。

    題已經命好了,現在,葉撫要給這道題作答。

    葉撫抬起右腳,緩緩向前踏出一步。樸素的布鞋,落在虛空中,泛起漣漪,像是蜻蜓點水。

    漣漪散開,朝著承命司和判命司而去。

    兩人見著那一道泛動空間的漣漪湧過來,只是感受一下,便覺得像是螞蟻在仰望天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他們無法去理解那道漣漪到底是什麼,更加無法知曉其會有多大的威勢,其並無法通過大道的方式去感悟。所謂大聖人,同出一源,相互之間,能夠去感受與理解,是在同一條大道上,所以誰也無法去操控誰。但是現在,他們無法在大聖人的大道上去感受那一道漣漪,自然無法知曉那道漣漪會給自己帶來什麼。

    躲避未知,是人的天性,大聖人也不例外。

    本能催使他們躲避。

    承命司當初立為大聖人,依靠的是解決了修士之間的矛盾對立,劃分出了修仙者、武者、神修、煉器師、煉丹師等等,劃分出了道郡、大郡,界定了妖族與人族的區分,統一規劃了國家與國家戰爭、國家與單獨勢力的鬥爭、單獨勢力之間的鬥爭界限……他從萬事以及生靈階級結構的區分中,領悟了規則的演化:即,一個自然群體,往往只需要加入極少數的規則,這些規則會在群體中自發演化出其他規則。

    所以,他能很輕鬆地解析山海關的規則。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周圍空間的規則。只要規則尚在,他便不會死去。

    判命司立為大聖人,依靠的是對生命的理解。生命不只是一個存在概念,同時也是一種意向概念,諸如部落圖騰、英雄精神、人生追求、枉死怨氣等等……他擴大了生命的範疇,認為但凡能被理解的,都是生命。所以,他本人並沒有具體的存在形式,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

    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這片海的稱呼“荒蕪之海”中。只要“荒蕪之海”這個名字被任何一個記得,哪怕只有一個,他就不會死去。

    他們的表現形式,即身體雖然還在原地沒動,但實際上,存在方式已經改變了。

    漣漪不斷蔓延。

    越來越快,快到根本無法去捕捉。

    只是十個呼吸的時間,遍佈天下每一處。

    不論是規則,還是所謂的“荒蕪之海”這個稱呼,全部都被漣漪覆蓋,沒有任何一絲遺漏。

    即,但凡有規則觸及之地,皆有漣漪所在,但凡有“荒蕪之海”記載與記得之地,皆有漣漪所在。

    不論承命司和判命司躲在那裡,都被漣漪覆蓋了。

    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被某種難以理解的東西鎖定後,他們二人知道,他們並沒有躲避開。這無疑讓他們明確了一點,葉撫的境界定然是大聖人起步,因為只有大聖人才能使出覆蓋天下的神通。

    但他們不知道葉撫一腳踏出的漣漪,到底是什麼神通。

    坐以待斃絕對是愚蠢的!

    於是,他們開始對葉撫展開攻勢,各持手段,承命司去解析葉撫的存在規則,然後改變其所作所為,判命司去駁斥葉撫的存在形式,限制其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