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月 作品

第75章 緋色黎明【晉江獨發】

    大概是這人太過耀眼,薛如意多看了幾眼,他大概是回去換過一身衣服的,一件白襯衫,身形瘦削,袖子半挽,露著的手臂勁瘦,青筋性感。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一眼過去便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人,但偏偏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類型。

    薛如意一直是個乖乖女,父母的教導有方,半點出格的想法都沒有過,沒什麼意外,人生便是按照預設的方向走下去:在燕京大學畢業,以後回家,嫁什麼樣的人都是一眼見底的。

    這麼二十多年,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侍應生給她上了餐,只是她不瞭解雞尾酒,點的這一杯恰好酒精度數有點高。

    她在餘光裡看見趙西政起身走過來,比起反應,她先嗅到那陣清冽的柑橘薄荷調,沾了點酒精和菸草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又多嗅了嗅。

    “巧啊,咱倆見第三回了。”趙西政手上還夾著一支菸,當她面滅在桌上的菸灰缸裡。

    “不巧。”薛如意內心隱約有點不安,說不上是為什麼。

    “說話怎麼這麼衝?”趙西政坐在她對面兒,看了一眼她旁邊那杯喝了一半的雞尾,“等會給你送回去?瞧你一姑娘自個兒在這。”

    “我跟你也不算多熟悉……”

    薛如意脫口而出,話說出來,才意識到這語氣算不上太好,她臉皮薄,只覺得一股熱血往臉上湧,又放緩了語氣說,“就到這吧,我沒事。”

    “薛如意。”

    就在她想起身的時候,趙西政叫住她了。

    還是那口懶散不正經的腔調,聽著彷彿一陣拂過湖面的風,心口掃過一陣不安。

    “你這還記仇呢?”趙西政把玩著一隻打火機,摁了一下,斟酌問,“是撞你那回,還是剛才那餐桌?”

    不提還好,一提那餐桌,她的不安感更濃烈起來。

    其實是說不好為什麼的,好像有一種折服在她附近的危險,她是獵物,危險在暗處。

    而薛如意一抬頭,對上趙西政那雙眼,他的眼睛過分深邃,像一灣深湖,混血的臉彷彿妖霧叢生的沼澤地,那雙眼睛直視她,讓她心口輕顫。

    是清吧的氛圍太曖昧,凌晨時分,人都散了,卻還有靡靡的音樂在放。

    除了他們,這清吧裡唯一的客人還是一對外國情侶,在靠窗的桌邊接吻。

    酒精上頭的瞬間,她失去耐心,夾雜幾句家鄉話,從沙發裡起身,“儂好伐?儂好撈氣,哈港有啥港頭啦?走開。”

    “港什麼?”

    漫不經心的語調,像聽見一句笑話,不知道是被這聽不懂的吳儂軟語逗笑了,還是這神志不清的表情惹得發笑。

    趙西政偏頭湊過去,非得追著問清楚,“給我翻譯翻譯?”

    薛如意摁著太陽穴,煩躁不已,“走開,我累了,想睡覺。”

    “那不有的是機會麼?”趙西政悶笑,吊兒郎當問,“睡哪兒?”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什麼眼神兒?”他笑著,還故意在她面前點了一支菸,對著她吹出一口菸圈,那是他常抽的牌子,又苦又嗆。

    “……”薛如意語塞,找不到形容詞,索性直言,“你不是好人。”

    趙西政愣了一下,這煙才抽一口,看她真是有點不太清醒,他滅了煙,起身說,“行,那我當回好人,我把你送回去,這我也不懂的深仇大恨,一筆勾了唄?”

    薛如意沒搭理他,走在前面,趙西政在後面跟著。

    兩人共乘一個電梯,亮面的四周像鏡子,她又忍不住在後面偷偷看他,結果趙西政好似有所察覺,倚靠在電梯牆壁上,從鏡子裡攫住她的視線。

    兩人的目光就這麼詭異的相交,電梯還要走一會。

    “討厭我?”趙西政先開口的。

    薛如意抿唇不理他。

    “我的不對,行不行?”趙西政又說,“頭回吃飯,不該帶你去那地兒。”

    薛如意還是不太想搭理他,趙西政沒再說話,電梯開門,他們一前一後出來,薛如意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他,“你別跟著我……”

    “誰跟你,”趙西政晃了晃手裡的房卡,忍俊不禁,“好歹理我了?”

    “……”

    薛如意站在自己的房門前,眼看著趙西政停在她對面的房間門前。

    她鬆口氣,又莫名覺得不太順暢。

    趙西政開了門,房間裡沒開燈,他頓了頓,站在走廊上問她,“在三亞呆幾天?”

    “七天。”

    “明兒,一起?”

    “……”

    “我這不給你當個導遊賠禮道歉麼?”

    “……”

    薛如意頭疼,關門回房。

    只是火關門那瞬間,剛才的場景彷彿後知後覺的湧上腦海,她莫名臉頰泛熱,一呼一吸間彷彿還有那種明明清冽卻又低暗的性感味道。

    上回有這樣的感覺,還是高三畢業時看到某位心儀已久的學長中了三分球,在熾烈的盛夏陽光下,那回更應該是青春的躁動和荷爾蒙勾人心臟亂跳。

    那時她被灌輸的教育還是不能早戀,不許在那個年紀喜歡人,會耽誤學習。

    直到大三,薛如意仍然保持著每週跟媽媽通話,媽媽也總是叮囑她,大學不要分心。

    她靠在門板上深呼吸,平復略有幾分不安的心跳。

    那像是一種隱秘的心動,一種看著自己往一條小路上拐去、卻並不太想制止的失控。

    薛如意睡前沒有回想那句吊兒郎當的邀約,只當他明天大概就忘了。

    所以她安心的睡了一夜——在醒來的時候算不上安心,就是在即將醒來的那一刻,她彷彿做了個夢。

    是昨天酒店的酒吧,在一片澄金色的光中,趙西政坐在一沙發卡座上,手搭在靠背上,天生一張多情臉,像個男狐狸精。

    她從酒店的床上驚醒,一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半。

    薛如意洗漱一番,來之前做了一些攻略,她在拉開房門的那一瞬間,走廊上空無一人,便也下意識將昨夜那句邀約當作他隨口一說。

    直到她乘電梯下了樓,在大廳的休息區那兒,是沒法忽略坐在窗口的趙西政。

    -

    這算是一段開始的就不明不白的關係,說是朋友嗎,好像是的,在三亞的七天,趙西政還真就像個盡職盡責的導遊,帶著她去景點逛,帶她去各個館子打卡,起初薛如意還能當成是他閒的沒事做。

    但明明也不是的,因為每天回酒店的時候,大廳的休息區就坐著幾個人,顯然是在等他的樣子。

    那感覺真是非常詭異。

    薛如意甚至連朋友圈都沒敢發,彷彿多了一個遲來的屬於青春期的秘密。

    在這場旅行快要結束的時候,趙西政說帶她玩個別的。

    薛如意以為應該是以三亞的遊艇之類的活動做結束,但不是。

    是夜空跳傘。

    三亞的夜空清澈,跳傘基地燈火通明,那邊還有幾個年輕人,跟趙西政打招呼,這樣刺激的項目是平日裡薛如意壓根不會考慮的事情,可這種恐懼和緊張,卻又詭異的有那麼一點興奮和期待。

    趙西政走在前面,穿了一身衝鋒裝,身姿頎長,深褐色的頭髮略長,被風吹散,他回身倒退著走,雙手插袋,回頭看著她,似乎笑她怎麼還不快跟上。

    緊張的時刻有很多,簽下安全協議的時候。

    趙西政似乎常來,好俯身在桌上籤下他的名字。

    那時薛如意還不知道他名字是哪幾個字,他簽好的安全協議就放在她的手邊,那支中性筆上還帶著被他握過的溫度,她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跟他開玩笑——

    她聽得清楚,是在說她。

    “趙老闆換口味了?”

    “換個屁,滾。”

    他笑著扔了一瓶水過去,那邊的幾人視線戲謔的落在她身上。

    薛如意佯裝鎮定,前面的平臺上停著七八架直升機,有工作人員來給她穿上裝備,後面跟著幾個外國教練。

    “跟不跟我一起?”趙西政手裡拿著兩個護目鏡,上下掂著,倚靠在門廊邊,笑著問她,“怕不怕?”

    “不怕。”

    “飛機可要飛三千米呢,一萬英尺。”

    他拋過來一個護目鏡,薛如意牢牢接在手裡,聽見這組數字,她的指尖僵硬泛涼,趙西政笑了,對她勾勾手,外國教練為她再三檢查了身上的安全裝備。

    飛機上一共就就那麼四五個人——

    聽他們聊天,這跳傘基地就是他們的俱樂部,幾個人都是考過證的,能獨立跳傘,反倒是薛如意,當時一臉懵逼,趙西政對她挑挑眉。

    “……教練呢?”

    “我親自給你當教練,夠不夠?”

    ——那應該是蓄謀的,因為他這麼會的時候,直升機正好起飛,巨大的轟鳴聲,趙西政坐在她的對面,一張輪廓深而英挺的臉,護目鏡下的眼睛挑著漫不經心的笑,那視線又是落在她臉上的。

    飛機升上三千米高空,夜幕下的所有景象都有一種未知的刺激。

    三亞本就臨海,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泛著粼光的水面,建築物彷彿撒下的一把把碎鑽。

    緊張的時刻是簽下安全協議的時候,是飛機開始升高的時候,是工作人員拉開艙門的時候。

    夜風吹來,她額頭上沁出了薄薄的冷汗。

    後面的幾人挪到艙口,比了個帥氣的手勢,從直升機上一躍而下。

    每跳下去一個人,飛機便輕輕地晃一下。

    薛如意緊張的呼吸都不太暢快,趙西政偏偏坐在她對面,對她遞過來一隻手。

    “我可是資質齊全,交給我還不放心?”他的聲調被風吹來,飛機上只剩下四個人,她和趙西政,一位工作人員,還有飛行員。

    飛機在夜空中盤旋,薛如意糾結了足足幾分鐘,終於接住了他遞過來的手。

    那隻手是溫熱的,趙西政將她拉過來,那姿勢明明很正常,可怎麼看怎麼曖昧,她幾乎是坐在他懷裡,趙西政摸索著將安全扣扣好,有工作人員再三確認。

    艙門外的風吹著她的長髮,趙西政幾乎是抱著她往那邊挪。

    他完全沒有給她任何提示,挪到艙口,向前壓著她,那彷彿是縱身一撲,突如其來的失重感湧上來,薛如意緊緊地閉上眼睛,她的脊背貼著他的胸膛,在微涼的夜風中,他身上的溫度像是最後的一點溫暖。

    直升機引擎的轟鳴,還有耳邊呼呼的風聲。

    夾雜著她劇烈且紊亂的心跳,好像已經跳到了喉嚨口。

    那大概只有三十秒的自由落體時間,每一秒都被綿延成很久很久。

    趙西政察覺到她的緊張,輕笑一聲,“緊張什麼呢,有我在還能怎麼著你,好歹我也是個專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