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74章 長安客13

    周圍百姓全都看過來,韋浮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睫毛低垂。他俯下眼,又挑起目光,就這樣看著徐清圓。他唇角那抹笑,始終未散。

    張文吃驚:“徐娘子,你還是懷疑韋府君!”

    徐清圓深吸口氣,終於有勇氣看向韋浮,她目不轉睛,目有哀意,看著韋浮:“我確確實實一直懷疑韋浮。因為他離所有事都很近,他又有足夠智慧與權勢操縱這一切。我無法鎖定韋郎君,只是因為我不知道韋郎君的所思所需,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弄不懂韋郎君的心思,便只能去查其他事。我發現了北里青樓女子的多起自盡案……我還知道了那案子都被京兆府所攔了。鳶哥,我想問你,大理寺要你們入葬的那具屍體,真的是林女郎的嗎?你如何斷定就是林女郎?那屍體泡了許多日,面容已經完全扭曲,林女郎身上又沒有任何胎記,你們如何斷定屍體沒有錯?”

    鳶哥怔忡。

    鳶哥看眼林承。

    林承陰冷著臉,此時卻在沉思什麼,沒有搭理這個侍女。

    鳶哥便實話實話:“我其實不確定……但是屍體穿著娘子的衣物,大家都在哭,我生怕是我的那些小心思讓娘子受激自盡。娘子死了,我心裡其實長舒一口氣……”

    她垂下眼淚:“她是自盡,大家就不知道我在背後說的那些關於娘子的壞話。我雖然會被趕出林家,但是服侍過林女郎的侍女,我不難找到活計。對不起我只想著自己……可是,那不是娘子的屍體嗎?”

    徐清圓:“屍體應該屬於北里一位無名女子的……張府君,我請了北里幾位人,他們可以作證。”

    張文:“把人帶上來。”

    帶人上堂審問屍體緣由的時候,仵作跟著上堂作證的時候,徐清圓目光仍盯著韋浮,徐徐說道:

    “我心中幾乎確認林雨若沒有死,只是被人替換了,被人藏起來了。這個人需要林雨若消失,卻又不忍心殺害她……我便鎖定了三個人:林相,林斯年,韋浮。

    “這時,我試著換一種思路。林雨若必須消失,因為她阻攔了那個人要做的一件事。

    “林相要做的事,林雨若不可能阻擋得了。林斯年要做的事,恐怕和林雨若的個人干係不大……或者說,從甘州回來後,林雨若其實很少見林郎君,對不對?”

    她這麼說,可她目光看也不看林斯年,快速地將話說下去:

    “最後,我將大理寺審訊翻來覆去地看,將韋郎君的證詞背了下來,我找人確認過,韋郎君沒有撒謊。他確確實實在那日和林女郎說過要一起拒婚,在林女郎跳樓時,他確實沒有離開過眾人視線。

    “那麼他就需要一個幫手,那麼他與林雨若死前說的那段話,就藏著他要林雨若消失的真相——林雨若要退婚,要和韋郎君斷絕關係,要韋郎君遠離林家所有人。

    “韋郎君口上說好,心裡卻將林雨若當成了阻礙他計劃的人。那段對話中,其實藏著一個林雨若和韋郎君都心知肚明的訊號——韋郎君走入長安,拜林相為師,和林家人交好,他不是真的來交好的,他是來報復林相,來毀滅林家的。

    “林雨若洞悉了這些,她的拒婚懇求,說的其實是——你能不能放過我們一家子,能不能放下仇怨。我不與你成婚,我不糾纏你,求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韋郎君的真實回答是,不。”

    百姓譁然,討論聲斷續。

    徐清圓沒有理會,將話說完:“於是韋郎君和林斯年合作——因為他們二人其實有相同的目的。他們都對林相懷有怨意,卻都不忍心殺害林雨若。

    “跳樓的那一幕,我當時在場,可我根本沒有看清跳樓人的真面目。我是聽引路侍女所說,才以為那個人是林雨若。但那個人,更有可能是其他披著斗篷、讓人以為是林雨若的另一個人。

    “林雨若一個柔弱女子,要多大的憤恨,才能爬到閣樓上,帶著決然之心,從樓上一躍而下,並且要正好地跳入河中,正好要屍骨找不到。這一點對一個女子來說有些難,可若當時站在閣樓上那個人不是林雨若,是林斯年,便簡單很多。

    “林斯年不必扮演林雨若多像,他穿著斗篷,蓋住面容。那天下著暴雨,河水漲潮,科舉案剛剛爆發……一團亂哄哄中,他和韋郎君雙雙演戲,大家便都以為跳下去的人是林雨若。

    “林雨若到底在哪裡,只有林郎君與韋郎君知道,是不是?”

    林承面容鐵青,他目光從林斯年和韋浮面色劃過,最終卻還是落到徐清圓身上。他咬牙切齒:“一派胡言,盡是妄念。沒有證據的事……”

    徐清圓:“林相何必著急?我在為你洗清冤屈,你難道不想追查林女郎的行蹤嗎?她是你的愛女,但她如今成了阻礙你的累贅物,你甚至願意為林斯年和韋浮開脫。

    “沒有一個父親,在此時,是不數落疑似兇手的人,而獨獨數落我這個道明一種可能的人。林相要掩藏的秘密是什麼,或許正是韋郎君策劃這一切的目的。”

    徐清圓望著韋浮,輕聲:“韋郎君,你想做什麼?”

    韋浮輕輕笑開。

    他一步步走上前。

    雲杉飛揚,高雅清貴。他是洛陽才子,從洛陽來到長安,本就不是慈善面相,本就擁有自己的惡鬼相。

    林承急急為他開脫,他本人卻不辯駁,目光清清泠泠中,透著幽黑冷漠。他對徐清圓溫聲:“韋郎君,韋郎君,你一貫在人前如此稱呼我,如今,你可以換一種稱呼了。”

    徐清圓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從他肩頭,她目光稍微一凝,她看到了堂外百姓後撐著傘的晏傾。他只露出下巴,面容被傘擋住,可她不會認錯。

    徐清圓靜了很久。

    她壓抑著緊張與懼怕,讓自己不露聲色地收回目光,不要暴露晏傾的存在。晏傾果然如她所說,真的來這裡看她斷案。

    徐清圓低垂下目光,在韋浮的凝視下,改了口:“……師兄。”

    她明白,到此一步,自己都在韋浮的算計中。她不得不跟上他的步調。可她心中微有哀意……她見他光鮮,見他清潔,當他願意讓她喊師兄,便是要公開揭開一切。

    為了這一刻,他殺人放火的惡鬼面,公之於眾。人生的這場修行,他願自毀。

    百姓震驚。

    韋浮微笑著:“老師,行詔籌的滋味,好不好受?”

    他抬起一雙清潤明眸。

    這眼睛裡原本帶笑,笑意卻漸漸尖銳、森寒、漠冷。兩重幽火在眼底深淵下燃燒,逐漸狂裂慘然。那樣灼灼的火燒,隨著韋浮的走上前,而越來越瘋狂。

    它破冰而出,帶著濃烈的恨意。

    跪在堂上的科舉案刺殺的書生,呆呆地看著主動走出的韋浮。

    韋浮柔聲:“老師,罪於流言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