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南兮 作品

第五百四十八章 崇平帝:朕,朕悔不聽,悔不聽子鈺……

    熙和宮

    崇平帝端坐在金鑾椅上,看向眼前的一對新人,此刻正是內閣閣臣以及六部官員開始敬獻賀表。

    戴權躬身過去,遞送過去一份奏疏,喜道:“陛下,河南都司傳來捷報,大捷!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倏然一寂。

    原本正要代表禮部上著賀表的禮部左侍郎姚輿,面色怔了下,繼而臉上現出喜色。

    原本觀禮的文武眾臣,心頭無不大喜過望,而在場的殿中眾臣,在安靜片刻,都是議論紛紛,興高采烈。

    而在另外一邊兒的齊楚二王帶領的宗藩,同樣一片譁然,議論紛紛。這是,河南官軍的捷報!

    禮部侍郎姚輿面帶喜色,手持象牙玉易,拱手說道:“陛下,大典之上得捷音千里傳來,喜上加喜,這是大吉之兆!“

    隨著禮部侍郎姚輿的出言,整個殿中一時間附和聲四起,此起彼伏。這樣的戰報,說不上什麼輝煌大勝,但主要是好彩頭。

    還有比正在國家大典,藩王成親之時更好的祝賀之禮嗎?

    楊國昌蒼老面容上已是帶著淡淡笑意,作為內閣首輔,當先出班,手持易板,拱手道:“老臣為聖上賀,為魏主賀,為我大漢賀!值此捷音喜來,河南汝寧等地為之―靖,大漢河宴海清,九州昇平,此幸賴陛下威加海內,德沐四方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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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是婚禮大典,原就吉辭環繞耳畔,故而如此帶有幾分“歌功頌德”的言辭,從內閣首輔口中出來,倒少了許多諂媚之態。

    楊國昌說著,不僅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右邊武勳之列,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心頭響起陣陣冷笑:“賈珩小几,事到臨頭,還有何話說?”

    隨著楊國昌開口,刑部侍郎岑維山、大理寺卿王恕、通政使程信也紛紛出班道喜,一時間整個大殿熱烈喧鬧,氣氛漸漸推至高潮。

    然後,卻還有一部分譏笑、玩味的目光,落在那昂然而立的少年身上,不僅僅是文臣武勳,還有宗藩如齊王、楚王等人。

    此刻,不僅僅是楊國昌想起賈珩所料不中,殿中眾人同樣無不生出一股觀感。

    賈子鈺大言恫嚇,才具不足,難堪軍機!

    齊王輕笑一聲,戲謔道:“這下,有些人成為徹頭徹尾的笑柄咯。”

    此話聲音不低,自是為周圍的藩王所聽到,多是面色古怪。

    楚王面色頓了頓,並未附和,不管如何,只是一次預判錯誤而已,賈子鈺仍掌京營,依然為父皇信任。

    內閣閣臣之列,韓癀、趙默兩位閣臣飛快交換一個眼色,心頭皆是湧起—股複雜之感。

    韓癀凝了凝眉,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忽地閃過許多年前還是少年時候讀過的《孫子》。

    兵者,國之大事,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賈子鈺,終究還是年輕啊!

    不管河南有沒有兵亂,他提前預測,就是不智之舉,因為所謂的推演局勢━旦失誤,勢必受到滿朝文武的無情嘲笑。

    至此,成為危言聳聽,志大才疏的笑柄。

    只怕經此一事,天子對賈子鈺的信重將要衰退,而已在通政司堆積如山的奏疏,更要再添幾座小山。

    “那時,天子還會對這些彈劾賈珩專權跋扈的奏疏留中不發嗎?”韓癀念及此處,目中浮起一層陰霾,最終閃過一念,天概率還是會留中不發。

    畢竟只是推演出錯,並無有先見之明而已。

    不過賈子鈺從此名聲掃地,淪為笑料,軍機大臣威嚴自也將蕩然無存,原本迅猛的勢力也必將受沮,勢力只能侷限在京營和錦衣府之中,所謂的掌國軍機,與聞樞密,自是提也別提!

    先前,對朝廷以雲南道御史龔延明為代表的科道御史,向賈珩發起的彈劾攻勢,這位韓次輔自然洞若觀火,不僅如此,龔延明背後站的究竟是誰,韓癀也旁觀者清―—內閣首輔楊國昌!

    事實上,先前的彈劾奏疏,已經不僅僅侷限在楊國昌和賈珩的個人恩怨上,還有內閣與軍機處兩衙的政治角力,關乎大漢中樞權力的橫向配置和國策走向。

    至於武勳班列中,前軍都督同知柳芳,聞聽河南捷報,如聽仙樂,差不多是興奮地臉頰潮紅,呼吸粗重,就連屁股上的傷勢都因為血液循環加快,都隱隱作痛,但不被柳芳絲毫在乎。

    屁股疼,但,痛並快樂者!

    嗯?哪裡有些不對?

    柳芳此刻被驚喜砸中,心頭快意不勝。

    前日柳芳在宮門口打了板子,屁股上受了傷,還被罰了俸祿,躺了幾天,塗抹了金創藥,畢竟是武將身子,倒也癒合的挺快,今日倒不至於耽誤魏王封妃的大典。

    而且據前往柳家診療的太醫傳至京中的軼聞,柳芳用藥、吃飯、睡前都要讀—封御史彈劾賈珩的邸報,說有助於癒合棒瘡。

    —時間為京中引為趣事。

    柳芳此刻將一雙眸子看向那蟒服少年,只覺得心頭快意無比,只想仰天大笑,當然如果不是這裡是熙和宮的話。

    賈珩小兒,你可想到會有今天?

    “不對,這會兒賈珩小兒估計臉都青了吧?”柳芳心頭譏笑道。

    他突然想要看看那蟒服少年的臉色,但可惜小兒排在武勳第一列,他還看不到臉色。

    “等下就能看到了,等會本官要好好拿此事說道說道才是。”柳芳心頭冷哂。

    此刻,身旁的前軍都督金事石光珠臉色也有幾分莫名之意,看了一眼已經激動到渾身顫抖的柳芳,嘴角噙起—絲玩味的笑意。

    魏王陳然同樣面色微喜,心緒有些激盪。

    在他大婚之時,捷報傳來,對他而言,也是吉兆。

    只是轉念一想,不由看了一眼那蟒服少年,心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崇平帝面頰現出一抹異樣的潮紅,目光熠熠地看向戴權,道:“將捷報拿來。”

    戴權連忙將捷報遞送過去,又將一封奏疏呈遞,笑道:“陛下,此外—等伯牛繼宗,也送上一封為河南都司將校請功的奏疏,盛讚河南都司將校驍勇善戰,智謀兼備,此戰不僅將蟠踞雞頭山多年的賊寇一網打盡,而且擒獲了匪首高嶽等人,擇日檻送京師,明正典刑。

    “嗯。”崇平帝音調微微上揚幾分,拿著捷報飛快閱覽著,原本在心底深處隱隱的一絲擔心徹底消失不見,又拿過牛繼宗遞來的奏疏,逐字閱讀。

    這位天子心頭雖然高興,但這時還勉強保持著鎮定,點了點頭道:“河南都司這場仗打的不錯,佈置得當,將校用命。

    說著,崇平帝就有些忍不住,難免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

    賈珩面色平靜依舊,與先前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崇平帝卻不知為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光線、角度所故,就覺得其那張冷峻的面容,似乎變得不是太高興。

    崇平帝心頭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年輕,尚需歷練、磨勘才是,而且心性也有些不足,捷報終究是捷報,於國家社稷有福,豈因聞捷音而不見喜色?

    賈珩其實面無表情,此刻正在心頭思索戰報的可信度,隱隱覺得事出反常。

    因為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從剛才所言,河南巡撫周德禎之名,竟然隻字未提,竟然沒有聯名具題?

    這是疑點其一。

    其二,曲朗去了河南幾日,如是一切正常,不會沒有信鴿傳來,那麼肯定是被耽擱了,或者覺得事情重大,不敢妄報,需要查察確認。

    這是府衛在錦衣府生存的自我保護機能,越是重大之事,越要反覆再三確認,如果戲弄了上面,上面丟了臉,下面就只能以死謝罪。

    所以,這封捷報……多半有問題!

    賈珩心頭已有推斷,不過仍需要看到戰報之後,才能尋找更多的破綻,如先前所言,他也需要確認。

    這時,崇平帝已將捷報和奏疏遞給宋皇后,看向那月眉星眼間的喜色流溢的麗人,溫聲道:“梓潼,你也看看。”

    宋皇后雪膚玉顏上容光煥發,以致白裡透紅的肌膚恍若桃蕊嬌豔明媚,柳葉眉下的美眸秋波盈盈,幾是巧笑倩兮說道:““陛下,這個.……臣妾也不懂兵事,未必看的懂呢。”

    聲音酥酥糯糯,溫寧如水。

    下方的眾臣聽著,倒沒有像賈某人那樣沉浸於聲音的酥糯柔軟,而是為宋皇后這般識大體、知進退暗暗點頭。

    大漢朝廷,國政自有前朝議處,豈得後宮婦人妄加置喙,肆意干政?崇平帝笑道:“畢竟是一宗喜訊,算是為然兒今日成親大典增添幾分喜慶。

    “既然如此,那臣妾就看看。”宋皇后聞言,這才接過捷報和奏疏,低下—首,彎彎睫毛顫了下,閱覽著文字,旋即,抬起雍美玉面,笑道:“將校勇略,士卒用心,的確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下方的魏王陳然,見得了確認,心頭忽而又再次想起蟒服少年。

    賈子鈺經此一事,在朝堂中定然威信受損,受人指指點點,不過……他正好收攏為己所用。

    而與魏王以紅繡球相連著,頭上罩著紅蓋頭中的嚴以柳,目光閃了閃,則有些好奇外間討論的戰報。

    河南傳來了捷報,這是打勝仗了?

    此刻禮部還未宣讀冊封詔書,其實嚴格來說,這位南安太妃的孫女還不是魏王妃。

    崇平帝轉而看向文武群臣,朗聲道:“諸卿也都看看罷。”

    哪怕知道此舉可能會進一步傷及那位蟒服少年的顏面,但也沒有將戰報和請功奏疏藏著掖著的道理,縱是不著人傳閱,這些人都不會議論嗎?

    一樣會議論,甚至還會說他太過寵信賈子鈺,引來更大的彈劾風波。念及此處,崇平帝又不由瞥了那蟒服少年一眼,只見其臉色依舊平靜,只是輕輕皺了皺眉。

    崇平帝心頭暗道,這氣度格局……離著真正的樞密重臣,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啊。

    賈珩此刻皺眉,自然不是對此舉疑慮,而是心頭無奈地嘆氣。

    現在崇平帝的每一句對河南都司以及牛繼宗讚揚的話,都會成為之後的懊惱、羞愧之源。

    但他卻偏偏不能阻止,否則,就有剛而犯上,不知進退的觀感。

    戴權聞聽崇平帝的吩咐,躬身從宋皇后手中接過奏疏,然後先給了內閣首輔楊國昌。

    楊國昌的接過戰報和奏疏,幾是面帶欣喜,讀著上面的文字,此刻親見河南都司官軍大勝,心底終於鬆下一口氣。

    而後遞給韓癀、趙默兩人共同傳閱。

    冷冷瞟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韓癀同樣傳閱,而後面無表情地遞給一旁的趙默。

    心頭卻是生出一股塵埃落定的複雜,賈子鈺早知如今,何必當初?他也需要重新考量此事對朝局的影響,如果沒有所謂的預測,這封戰報根本不會動搖賈子鈺的地位,偏偏-………

    念及此處,韓癀心底深處也有幾分埋怨。

    太年輕了,還是太年輕了,自己給自己挖坑,何苦來哉?之後就是殿中官員傳閱,大多數朝臣嘖嘖稱奇。

    禮部右侍郎龐士郎,讚歎道:“這一等伯牛繼宗不愧是將門之後,知恥後勇,當初因果勇營而被黜落,如今在河南驍勇奮戰,難得難得。,

    雖牛繼宗一再懇求邵英臣不要過於凸顯自己在戰報中的地位,但邵英臣還是添了幾筆。

    吏部侍郎方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刑部右侍郎岑維山說道:“終究是武勳子弟,如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豈能安享爵祿?”

    看過的一眾文臣都紛紛附和說著。

    殿中文官傳閱著捷報、奏疏,此刻秦業也從工部尚書趙翼手中接過捷報連同報功奏疏,閱覽而罷,面色凝重,心頭暗歎了一口氣。

    這幾天,子鈺的情形,他如何不知,說來說去,皆起於河南,如今河南報捷,只怕子鈺的才具謀略都要為群臣質疑。

    通政司右通政賈政,也從通政使程信手中接過捷報,逐字閱讀著其上文字,眉頭皺了皺,心頭蒙上一層陰霾,隨手遞給一旁大理寺少卿唐貴。

    就這般捷報和奏疏傳到殿門口,內監拿了捷報和奏疏,反而從尾部遞給武勳班列。

    至於殿外的群臣,則以內監在殿外以高亢而尖銳的聲音,向著殿外恭候的群臣通報捷音。

    “河南報捷!河南官軍大破盤踞雞頭山的高嶽所部,已將匪首盡數擒獲,擇日檻送京師!”

    隨著內監的尖銳聲音,次第在熙和宮前由近及遠,文武百官都是興高采烈地議論起來。

    什麼叫好彩頭,這就是了。

    魏王大婚之時,捷音傳來,喜上加喜。

    在這個「沖喜」都能被從上到下奉若圭臬的做法,遑論是這般吉兆。殿外,翰林院官員班列的翰林侍講學士徐開,俊朗、儒雅面容之上現出驚喜之色,低聲道:“陸兄,這是大吉之兆,昊天庇佑,天命有應….”

    陸理皺了皺眉,截斷了徐開的話頭,低聲道:“徐兄,慎言。”這等國家正典,哪裡是爭國本的時候。

    然而,徐開的「昊天庇佑,天命有應」,僅僅八個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卻已讓周圍翰林院眾清流官員騷動不安起來。

    或許,有些事情就應該趁熱打鐵?

    翰林掌院學士柳政,眉頭皺起,臉色鐵青,冷冷掠了一眼徐開。

    這位掌院學士是楚王側妃柳氏的父親,是楚王的老丈人,雖其人一向以清流自居,但心底還是支持著楚王,比如楚主禮賢下士,喜愛文華的名聲,就是其一眾學生幫著揚名。

    熙和宮中,捷報和奏疏尚在武勳傳閱著。

    說來也巧,文臣看過之後,奏疏從殿中武官尾部傳起。

    於是這份在邵英臣口中“糊弄不了聰明人”的“智商檢測器”,將殿中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的智商檢測了個遍。

    不過,其實也情有可原,有的並非兵部的官吏,隔行隔山,的確不懂朝廷軍報令制,有的官員則是疏忽大意,比如兵部的官員沒有去想著懷疑。

    事實上,如果沒有明顯的疏漏,誰會像賈珩這樣帶著“懷疑一切”,“找茬兒”的心態,去懷疑戰報的真假?

    現在是什麼時候?

    國家藩王冊封王妃的大典,結果你冷不防地說捷報是假的,沒有確鑿證據,說錯了怎麼辦?

    哪怕有人覺得隱隱不尋常,比如為何沒有見到河南巡撫周德禎的名字以及鈐印,還有兵部侍郎施傑,就稍稍疑惑河南都司應該三人具題才是,好像還缺了一位經歷署名用印。

    甚至,戰報格式寫的好像也不是很工整的小瑕疵。

    但許多東西,在某種環境和氣氛的襯托下,會自行腦補、修正,除非十分嚴重的漏洞,不然不會引起懷疑。

    比如,為何沒有巡撫周德禎的署名,可能的解釋是河南都司貪功,急於奏報,格式不工整,也可能是文吏粗心大意,至手沒有經歷副署用印,也不是太大問題。

    河南都指揮使郭鵬和金事彭國麟的印鑑不是在上面蓋著,還有名字,更不要說還有一位來自朝廷中樞的勳貴的奏疏以為佐證。

    上面的印鑑鈐押,紅色印泥,實在嫣紅刺目。

    關鍵是此情此境,除非明顯是非常大的漏洞,否則,怎麼會有人懷疑被崇平帝先一步承認的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