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春宵 作品

第154章 小媽(3)

    下人聽到範情的話, 都覺得他是要給郝宿一個下馬威。但設身處地想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

    嚴格意義上來說,伯爵大人根本就沒有娶小夫人, 如今卻將所有的財產都無條件贈送給了對方。兩人根本毫無關係, 如果郝宿想要爭奪回自己的財產的話, 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過,大家都在心裡同情了一下少爺。

    以前伯爵大人總是責罵對方也就罷了, 現在連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甚至年齡比他要更小的人,都能騎在他的頭上, 肆意侮辱。

    從前少爺回來跟伯爵大人並不會有多少話,即使被責罵了, 也都是沉默地聽完,然後穿上自己的外套, 謙和有禮地道:父親, 如果沒有別的事,那麼我就先離開了。

    他看上去並沒有將郝淮這個父親太放在眼裡, 每回離開過後,郝淮也都會發更大的脾氣。

    郝宿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如此,更何況是面前這個小媽。

    僕人們紛紛斂聲屏氣, 生怕少爺一回來就要和小夫人發生爭執, 到時候難免會殃及池魚。當然,他們更怕的是少爺根本就鬥不過範情,到時候不但財產沒有搶到, 連命都丟了, 畢竟後者年紀雖然小, 手段卻是不容小覷, 這段時間他們也都親眼見到了。

    郝宿為人善良,僕人們不忍心看到對方下場那樣悽慘。

    就在大家以為郝宿肯定會拒絕的時候,這位連在郝淮面前都不耐煩開口的人,保持著低頭的動作,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深藍色的眼睛注視著貌美蒼白的小媽,直到將人看得連眼尾都開始泛紅,才緩緩開口。

    “夫人。”充滿了貴族禮儀的姿態和腔調,字被他咬念得極為標準,是那種只在特別正式的場合裡才會說的官話音節。

    青年低沉磁性的聲音近距離地鑽進了範情的耳朵裡,“夫人”分為很多種,有年紀小的人對年長的人的尊稱,還有就是繼子、繼女對繼母的專屬稱呼。而郝宿剛才叫的,是後者——這裡的語言跟之前幾個世界不同。

    年齡和身份截然相反,稱謂帶來了強烈的扭曲和畸形。禁忌感劇烈衝擊著人的道德觀,內心的慾望更加勃生。

    範情將手放開,長長的緞綢袖子將他泛紅的指尖蓋住。底下風景靡靡,很像是在無可奈何之際,力竭非常地想要抓住什麼,卻又無法抓住的感覺。

    他連呼吸都不易察覺地更急促了點,視線打量著人,依舊是那樣高高之上的姿態,似乎非常滿意郝宿的識時務。

    “路上還順利嗎?”

    範情下頜微抬,身姿清冷地繞開郝宿,他坐在印花布料的沙發上,雙腿優雅交疊,整個人向後倚著,美麗,又極為脆弱,給人一種只要輕輕碰一下,就會碎掉的感覺。

    然而問話的語調又完全是強勢的,毫不遜色於曾經的伯爵。

    他像是一條盤踞在沙發上的美人蛇,冰冷的眼眸毫無情感地盯著你,一旦出了任何錯誤,就會將你吞進肚腹。

    如果此刻他的面前不是郝宿的話,恐怕都會嚇得直接失態了。

    “順利。”

    郝宿的視線在範情鋪開的裙襬上頓了頓,說話的時候仍舊跟對方保持著應有的禮節。謙穩恭敬,君子端方。

    他坐在範情的斜對面,神色溫和。穿著裝扮,言行舉止,都是完全的紳士做派。

    很難想象像郝淮這種人,會有一個這樣優秀的兒子。

    範情鬢邊一縷金色的髮絲垂在耳側,將他那股柔憐之態增添得更加明顯。

    但這種美是有毒的,若是輕易涉險,下場便會和郝淮一樣。

    他在郝宿的身上看到了兩樣東西,規行矩步,潔身自好。

    可偏偏,他想要將其全部打破。

    “路上有什麼有趣的見聞嗎?”

    小夫人美貌絕豔,氣質矜貴,儘管年歲小,可模樣卻絕對跟天真扯不上邊。

    他很懂得要如何跟郝宿打開話題,靜靜聆聽的姿態也讓人不敢隨意侵擾。

    至少在郝宿說話的時候,僕人比剛才還要更安靜。期間除了端上水果以及飲料之外,就一直在旁邊待命。

    “出發的時候下了一場小雨,後面天氣都很晴朗。塞加畔的風景很好,有時間的話,您可以過去遊玩一番。”

    “不過最好找一個當地的嚮導,給他們一枚銅幣,就可以提前安排好所有的事宜。”

    “當然,如果您帶了一些貴重物品的話,最好要格外小心。”

    這個年代對於普通人來說,長途出行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情,並且小偷和騙子橫生。他們很會看人,稍不注意,你的行李就有可能被掉包,或者直接偷走了。

    郝宿回來的時候,就被偷了一條價格昂貴的圍巾還有一些衣服。好在貴重的東西都在另一個行李箱,沒有損失太多。

    也因此,他現在可穿的衣服並不是很多。如果要在這裡長期待下去的話,需要儘早補齊。

    郝宿將路上遇到的趣事撿了一些說出來,他款款而談的模樣也是十分吸引人。

    氣息均勻,喉結微顫,覺得渴了,又會在那種絕對的貴族姿態下,將身邊的白瓷杯端起,輕呷一口。他的手指略曲,形態流暢,骨節分明,讓範情想起胡直山收藏的一塊未經雕琢的白玉。

    他曾經摸過那塊玉,涼的。

    但他知道,郝宿的手不是涼的,他是熱的。就像剛才他捏著對方的下巴,感受到的溫度一樣。

    範情的目光在郝宿的手上流連一會兒,就又落到了他的唇上。

    薄唇被水沾溼,又被放在杯碟邊上的餐巾擦乾淨。柔軟的布料很快就將水分吸乾,只在上面留下一團淡淡的深色。

    範情突然有點妒忌那塊餐帕,能夠被郝宿拿在手心,能夠碰到郝宿的嘴唇。

    他看向郝宿的目光更冷,隱含無名的嫉妒。

    “是嗎?我想有空的時候我會去看看的。”範情淡淡一笑,面孔更為矜持,像是僅僅出於禮貌地附和。

    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範情卻保持著雙腿交疊的姿勢沒有改變過,偶爾的調整也只是讓背後靠得更舒服點。

    “你的父親葬在黎西郡,明天我會帶你過去。你應該有很長時間沒回家了,要去外面看一看嗎?”

    說著遷就的話,但每一步都已經為郝宿安排好了。

    講完,範情就站起了身,哪怕稍有不妥,也絲毫沒有避諱郝宿的目光。甚至看向郝宿的目光,也都充滿了肆意囂張。

    不知道他是確信郝宿是那種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還是出於其它目的。

    郝宿也的確沒有任何變化,甚至視線也只保持在範情眼睛以下,下巴以上的位置,舉止儼然符合著一名繼子該有的作派。

    就連跟隨範情一起出門的時候,也都和對方保持了距離。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跟範情講了一會兒話,現在差不多是五六點鐘的樣子。

    春天的晚上要格外美麗,晚霞映紅了一整片天空,絢爛的色彩瀰漫著。莊園內還栽種了許多花,隨著小徑走了半圈,到處都是柔和的花香。

    一切的顏色加在一起,卻都不及範情半分。

    兩人依舊在說著些不生不熟的話,等到晚餐的時候,才聽到範情說:“一會兒陪我一起用餐。”

    宛如他真是他的長輩,那種惡毒的模樣又浮現了出來。但聽在郝宿耳裡,卻又一種天真的甜蜜。

    一朵渾身帶毒,豔麗非常的花眼巴巴地在你面前綻開,希望你能多看看他。

    還要時不時嫉妒一下那些能得他青眼的存在,回頭悄悄地收拾。

    “好的,夫人。”

    郝宿從善如流,溫和的聲音再次令對方眼瞳的顏色加深。晚霞映在他的眼睛裡,漂亮得無可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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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貴族,用餐也都是極為講究的。有僕人提前為他們準備好一切,分坐兩頭,彼此隔著合乎禮節的距離。

    但範情對此感到厭惡,他不願意遵守規則,直接就讓人將自己的椅子搬到了郝宿邊上,彼此離得非常近。

    不過吩咐僕人之前,他還是看了看郝宿。

    “郝宿,你有意見嗎?”

    “沒有,夫人。”

    郝宿端坐在原位,聲音平淡。

    “我喜歡你的聰明。”

    兩人的對話聽在僕人耳中,更覺得小夫人是在給少爺下馬威了。

    儘管郝宿沒有表明自己回來的目的,但誰都沒有懷疑他是為了伯爵大人的遺產,於情於理,誰能甘心這樣一大筆錢全部由一個外人繼承。就連外界在聽說郝宿回來莊園以後,也都如此猜測。

    但當事的兩個人卻在同一個屋簷下,維持了一種莫名的和諧。

    範情笑了一下,深色的眼眸中暴露出了一股危險性。他坐在那裡,姿態優美地垂下了頭顱,品嚐了一口新鮮的牛肉。

    細嚼慢嚥,儀態美麗。配方和烹飪流程跟平時相比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今天要格外好吃些。

    郝宿用餐的模樣也十分優雅,年長的緣故,一舉一動間顯出了一種成熟的穩重感。

    兩人坐在一起,竟沒有絲毫突兀,甚至看上去還有些相配。

    他的手邊有一杯紅酒,紅酒是郝淮的收藏。除了好看的少年以外,郝淮最大的愛好就是收藏各種各樣的好酒。

    往常這些都是不讓人動的,他前腳埋進土裡,後腳這些酒就被範情拿了出來。

    自從郝淮去世以後,就有不少人過來。尤其是對方下葬那一日,前來弔唁的人不勝其數。

    好歹也是伯爵,再加上大家其實都對那位小夫人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美貌才勾得伯爵願意將一切家產都給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

    弔唁當天,範情穿了一身黑,還戴了一頂帶了面紗的帽子,將大半張臉遮住了,只留下一個尖尖的下巴。

    然而肌膚似雪,哪怕看不到全貌,也仍然能看出來這是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人。

    範情站在那裡,不需要刻意的偽裝,就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單薄感。

    而郝淮給人的印象則要魁梧許多,因此根本就沒有人懷疑他的死跟範情有關。

    弔唁結束以後,就有不少人想要前來拜訪,但範情不願意招待。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範情花費耐心,跟他交談親近的。

    範情自出生以來,就見過了不少冷眼,又因為生得漂亮,總會遭到覬覦。想要不被欺負,就得長出尖利的爪牙,將他們嚇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