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133章 番外(四)

    催雪樓的日常番外(2)

    時至仲冬, 朔風凜冽。

    南方的冷與北方不同,空氣裡盡是陰涼的溼冷,直往人骨頭縫裡鑽, 往屋外一站, 臉都是僵硬冰涼的, 九層塔的地牢更不必說, 壁沿上的水珠都凝成冰霜了,過道頭尾兩面鐵窗,穿堂風一吹,森寒刺骨。

    霍顯披著黑狐大氅往牢門一坐, 那通身矜貴的姿態,偏一隻腿翹著, 很有當年在詔獄審訊的趾高氣揚。

    然而牢門裡的少年也不甘示弱,絲毫不畏, 竟迎著他的視線, 平靜的眼神裡暗湧著戾氣。

    這便是姬玉落帶回的那個乞兒,叫魏饒。

    兩人無聲對峙, 冷寂的氣氛讓南月都不由縮了縮脖頸。

    這魏小公子實在不省心,平日悶不吭聲的,可性子那叫一個兇狠, 三句話不對話便與人交手, 且下手也不知道留情, 短短几個月,已經不知道惹了多少事端。

    這回更嚴重,他不知為何與那叫奉衝的分舵掌事起了衝突, 一把匕首生生將人腹部剖開一半, 鮮血直流, 被人攔下後,直接押進了地牢。

    主子大可不必親自來,但既是收作徒弟,總歸待他與旁人不一樣些。

    但若說真拿他當徒弟吧,這三個月,主子又什麼都沒教給他,心情好時就把人叫到後院劈柴,心情不好,就全當看不見他,寧願去指導朝露,也沒教給魏饒隻言片語,現在連朝露小丫頭功夫都精進不少。

    只見霍顯起身,提了提大氅衣領,冷淡道:“提出來,押回去。”

    說罷,他便慢步走出九層塔,往水榭去。

    路上,南月不由道:“主子不喜歡這人,打發遠點就是,何必讓他擾了心神,這小子每回闖禍,那些人都把錯處歸在主子頭上,夫人真是給您塞了個燙手山芋。”

    霍顯道:“誰說我不喜歡他。”

    他拿眼覷被押在前面的少年,道:“你看,身高腿長,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學武的好苗子,而且夠兇,江湖兒郎麼,就是要兇在有勁。”

    不得不說,姬玉落的眼光很是毒辣,這人就像匹狼,訓得好,將來必是能成左膀右臂的那種得力干將,

    霍顯的野心更遠大,他盼魏饒將來能直接替代姬玉落的位置,如此她便不至於三五不時沒了蹤影,嘖。

    南月唏噓,“那為何您不指點他功夫?”

    霍顯道:“太兇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待他磨磨性子再說。”

    那魏饒回去便被倒吊在樹下,冷風天裡臉都凍紫了,偏霍顯這人太壞,自己拿了把椅子在太陽底下坐著,一邊烤著火,一邊拿竹棍戳他。

    戳得他轉了一圈又一圈,還讓人脫了他的鞋,用羽毛輕撓他腳心。

    魏饒自幼什麼屈辱沒受過,要打要殺一句話的事,可何碰到這種事?

    他那張臉紫了又紅,紅了又紫,破口道:“我沒錯!他搶我東西,我殺他有什麼錯?”

    “你當然有錯。”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霍顯聽了莞爾一笑,頭都沒回,就知道是姬玉落回來了。

    她聲音懶懶的:“你錯在......於人前動手,讓人抓住了把柄,你應該找個夜黑風高的時候,將他捅爛了掛在塔尖上,這樣他們才會畏懼你。”

    說法粗暴了些,但也沒錯。

    霍顯喝了口熱茶,點頭笑說:“正解。”

    “......”

    少年看著這對夫妻,臉色鐵青,卻又無話可說。

    霍顯拉著姬玉落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反覆握了握她的手,“這麼涼。”

    他順手把熱茶遞給她。

    姬玉落習以為常地接過手,抿了口說:“是你的手太熱了。”

    可她不止手涼,唇色也是白的。

    霍顯心想此處太冷,便拉著她往屋裡走。

    姬玉落回頭看了眼,說:“他呢?”

    霍顯道:“讓他再吊一會兒,把腦子裡的水倒倒乾淨,怎的就這麼蠢。”

    魏饒:“......”

    回到內室,侍女燒了炭火。

    用過午膳後,姬玉落就換了身舒適打扮,窩在軟榻上不肯動彈。

    霍顯難得見她犯懶,便道:“怎麼今日無事可忙?”

    姬玉落抱著毯子在胸前,道:“不是你說,幕後之主,不必事事親為麼。”

    霍顯聞言一笑,可她哪裡那麼聽話,平日若非他去九層塔抓人,還不知道這人能一連幾日不著家。

    正想趁機點一點她,南月叩門道:“主子。”

    霍顯側了側目,看了姬玉落一眼才起身出去。

    姬玉落抬了下眼,雖未曾過問,但也不是對霍顯平日裡的行跡一無所知,這人每日看著遊手好閒,實則與錦衣衛依舊有聯繫,不僅是錦衣衛,他書案前還有一摞與朝廷官員來往的密信。

    想來,朝中的風吹草動,該是沒有人比他還清楚。

    啟初,姬玉落以為他有迴歸朝廷之心,提心吊膽了好幾日,卻是不敢開口問他。

    只怕問了,反而給了他辭行的機會。

    說來她確實自私,想來想去,還是不願放他走。

    夜裡輾轉反側,還不待打好腹稿,就被一隻大掌箍住了身子,動彈不得。

    霍顯抱著她,在身後悠悠道:“入秋的時候,霍琮成親了,他身子不好,霍家兵權太重,他抗不動,將來只能寄希望於他的新婦進門,多添幾個子嗣了。”

    雖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但姬玉落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從霍琮到霍琮的兒子,少說也是十幾年的時間,這十幾年間什麼變數都有可能發生,若是霍家在這檔口出了什麼事,那天塌下來也沒人抗。

    必須要有未雨綢繆的準備才行。

    他做這些,也不過是在替將來那不知道成不成器的孩子鋪路,而並非是替自己重回朝廷打算。

    姬玉落聽他這麼說,稍稍放心了些,但靜默片刻,依舊轉身過去,摸著他的臉問:“那你呢?”

    霍顯似是很無奈,嘆了聲氣。

    他說:“姬玉落,要不你還是把我綁起來吧,綁起來能安心嗎?”

    大抵是被人戳穿內心的惶恐,姬玉落那時臉熱了一下。

    霍顯將她的手摁在自己臉頰,說:“我早就,不喜歡那裡了。”

    思及此,姬玉落低頭笑了下,肩頸倏地一疼,她皺了皺眉頭,攏緊被褥。

    屋裡炭火燒得足,人靜坐著,就很很容易懶惰犯困。

    聽著窗外霍顯與南月的低聲私語,姬玉落在軟榻上闔眼小憩一會兒,誰料再睜眼,就看到霍顯直直杵在床頭,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也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