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96章 第 96 章

 雨下得大了。

 不只是沾溼衣袍那點兒程度。

 張行簡在雨中訴衷情, 又進進出出反覆找人, 似不能死心。

 他對著空院子說話,不知道她在不在,能不能聽到。他那點兒內力不足以發現院中有沒有另一個人,那雨聲嘈雜, 也讓他聽不到太多聲音。

 張行簡十分無力。

 可是除了對著空院子說話, 他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沈青梧若是賭氣離開,會去哪裡呢?他怎麼找她呢?她是一時生氣不願理他, 還是一直生氣不願理他?或是她覺得二人之間的差距大得讓她難以忍受,她思考之後, 覺得“試一試”到此為止?

 張行簡怔忡呆立。

 雨水淋溼他的袍袖, 錦衣沾水,極為沉重地貼著身,拖著他的每一步。雨水弄溼他的睫毛,他眼睛也烏粼粼地下一場雨,那惶然、失落、茫然、悽楚同時到來, 將他打得心神如團亂麻,理不清楚。

 張行簡低下頭。

 他像是對自己說話一樣:“梧桐, 你別亂跑,我去找你。”

 凡事何必極端。

 可沈青梧就要極端。

 不是他讓路,就是她讓路……為什麼不能商量著, 中和一些呢?

 張行簡轉過身,定定心神, 打算出院子,想法子去找人。就在這一瞬間, 他聽到了天上響徹的悶雷聲。

 悶雷聲如轟在他的心神上。

 悶雷帶給他悶痛的同時, 讓他不禁抬頭, 隔著雨天,有點恍惚地看著天幕——

 沈青梧那個誓言……

 那總也過不去的落雷一關,至今讓他全身痛。

 他糊里糊塗地跟著相信,也許上天真的要背信棄義者付出代價。他迷瞪地去相信時,雷聲帶來的影響便消不去;他一直被雷聲所困時,便越覺得誓言可能真的在應驗……

 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有時候……好像沒辦法。

 張行簡面如鬼白。

 他恍恍惚惚地在落雷聲中向院外挪動時,前方一道影子突兀出現,揹著包袱,周身潮溼,站在院門口的紫藤架前,雷光將她面容映得一清二楚。

 張行簡目不轉睛。

 站在那裡的是沈青梧,是他遍尋不到的沈青梧。

 起初以為是錯覺,待等了一息,那道影子還在用沉靜疏淡的眼神盯著他,張行簡便知這不是幻覺了。

 他喃喃:“梧桐……”

 聲音帶點兒啞。

 是那類掩飾哭腔的那種。

 雨這麼大,他眼睛這麼溼,是看不出他有沒有哭的。

 沈青梧本生著氣,本不想理他,本來覺得他哭得有意思,她的壞心腸在他茫然時慢慢平靜。雷聲響起時,沈青梧就從樹上跳下來了。

 她站在角落裡站了好一會兒,一直打量著那失魂落魄的人。

 可惜那人自怨自艾,沒看到她。

 如今四目相對。

 沈青梧說不出自己擔心他被雷聲弄得太痛,想看看他。

 她說:“我怕雷劈到樹,劈到我,所以下來了。”

 張行簡目光幽靜,又如水潤漆黑的玉石一樣。清泠泠的,不言不語,只看著她。

 沈青梧向他走過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張行簡依然不語。

 --

 沈青梧站到了他面前。

 那雷聲還在一道道地響著,響得沈青梧都心煩意亂。她看張行簡的臉色,青筋在額上顫抖,身子繃得僵硬,臉也繃著。

 他必然忍受著強烈痛意。

 但他不想表現出來。

 而他這樣脆弱的美,實在好看。

 沈青

 梧心想:為什麼不表現出來?按照他以往的風格,不正應該拿此要挾她,要她陪著他,要她負責嗎?

 她弄不清楚張行簡。

 他之前還在和她置氣,逼著她道歉,現在卻什麼都不在乎了。

 沈青梧既不好提舊事,也不好說自己聽他哭了半天,更不好在此時沉迷美色。

 她對張行簡說:“你回你的院子,回屋裡去吧。你把門窗都關上,蓋上被褥睡一覺,雷劈不到你的。那是小孩子才相信的鬼話,你沒必要相信。”

 張行簡盯著她,慢慢開口:“你呢?”

 沈青梧說:“我……我出一趟門。”

 張行簡:“做什麼?不打算回來了嗎?”

 沈青梧深吸一口氣。

 她坐在樹上時,就在思考該怎麼說這件事。張行簡在跟她生氣,她找他說話,他也不一定理她。她確實想過不留痕跡地走,但她就是覺得那樣似乎不太對。

 為難的沈青梧坐在樹上,發呆了一會兒……

 發呆著,發呆著,等到了張行簡的發瘋。

 沈青梧盯著張行簡的眼睛,直言不諱:“報復欺負我的人。”

 張行簡:“那你走什麼?在這裡不能報復?”

 沈青梧:“不能。”

 張行簡:“哪裡不能?我是你的障礙嗎?”

 沈青梧:“你是你老師的學生,你這一趟出行,抱著合作的目的,你當然不能和你老師鬧翻。你……”

 張行簡:“所以你在怪我?”

 沈青梧:“我沒有怪你,你不要打斷我的話,聽我說。姜家人讓我不痛快,那個姜茹娘自己作怪,故意推到我身上,你因為你老師的原因,不好發作,我十分理解。

 “但是我不一樣。你老師和帝姬沒什麼交情,和我更沒什麼交情。他討厭我,也是我的事。跟你在一起的沈青梧不好報復,但是單打獨鬥的沈青梧可以。

 “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給帝姬找麻煩。我自己來——姜家要結仇,結的也是我沈青梧。”

 她語氣平淡,卻確實在勸張行簡:“所以你離我遠一點兒。”

 她甚至還為他出主意:“我走後,你就說你和我為此事鬧翻,我不服管教,獨自離開。你和你老師的關係能借此修復,我也能去做我的壞人。你我兩不相干。”

 張行簡:“兩不相干?”

 他沉默一會兒。

 他問:“那你何時回來?”

 沈青梧很淡漠:“你下一個地方要去哪裡?告我個地名,我到時候去找你。”

 張行簡平靜:“我還沒想好。”

 沈青梧:“那你想好了,在牆角做個標記,我有空了去看。”

 她瀟灑地說完,交代完自己的意思,一身輕鬆。

 她轉身便走。

 張行簡溼漉漉的袖子貼了過來。

 她料到他會這樣,便用手肘去撞,要推開他。然而雷聲在這時響了一聲,張行簡拉著她手腕的手指極細微地抖了一下。她推撞在他胸膛上的手肘力道不輕,他也硬生生吃下了這種痛。

 沈青梧心軟一瞬。

 心軟的她,便被張行簡從後抱住了。

 他溼潤的呼吸拂在她耳邊:“不許走。”

 沈青梧擰眉:我已說得這麼清楚,又不是要拋家棄子,你這是做什麼?

 她不耐煩,也不說話,卻是張行簡抱著她的腰,讓她轉個身,重新面對他。

 郎君小卷簾一樣濃長的睫毛下,一雙眼睛暗含鬱色。

 張行簡:“你抬頭看。”

 沈青梧抬起頭。

 下一刻,仰起臉向他後方斜上角認真看去的沈青梧,唇上一溼一軟,被貼上了柔軟的氣息。

 沈青梧驀地眼眸一顫,看向張行簡。

 他幾乎不主動吻她。

 他只在床笫間偶有熱情時會忍不住親一親。他是那類將情與欲控制得極好、安排得極妥帖的人,他再說自己為欲所困,實際上,他不被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