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不知是否真的新朝新氣象,桃花盛放的季節,宮裡宮外的桃花也好像一下子都跟著開了。
先是檀順入宮來求見簪纓。
在軍中歷練了幾年的少年郎,已經長成大小夥子了,結果這身高七尺的英俊小將軍扭扭捏捏半晌,蚊子似地同簪纓說了一句:

“阿寶想和阿姊求個人。”

這日簪纓不忙,一身青翟繡帶團鶴常服,髻上的蓮花冠玉瑩剔透,手中端著茶盞,聞言,她目光向殿外盡職守衛的姜娘身上飄忽一下。

故作不解道:“什麼人?”

檀順又囁嚅了,下意識轉頭看向殿外那道削瘦清韌的身影。

從他的位置,恰能看清姜娘系刀的那一截瘦腰,以及按在刀柄上的幾根淡白手指。

什麼時候把這女郎放在心上的呢?

檀順也記不清了。只記得第一次與這女子相遇,還是在尹家堡,當時皇上聞聽阿姊要與別人成親,一個人弄出了搶親的架勢趕過來,這名個子小小的帶刀娘子什麼情況都沒弄清,只知護著她的主子,面對威名在外的大司馬也敢迎前,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

後來,他們在上蔡又有一場並肩作戰。

那是檀順第一次見姜娘真正動刀,對她最深刻的印象就變成了,這姑娘是真不怕死啊,骨子裡透出的瘋勁讓他見了都驚駭。

而她的刀法看得出沒少下苦功,女人使刀,有一種男人不具備的美感,檀順當時只道尋常,後來越回味,反而越是放不下了。

他年少時喜歡簪纓,是奉父之命,那種被安排的感情沒有來由也沒有去路,檀順曾經以為自己只當如此。

是簪纓告訴他,他有資格選擇自己的未來,當時檀順還不甚解,直到這道纖麗的身影在他心中日復一日地鐫刻深沉,瞎活了十八年的檀順才恍然,他喜歡的是這樣的人。

“姜娘。”

面對簪纓的詢問,檀順神色雖有些靦腆,卻不假思索,紅著耳根子一鼓作氣道,“我心中有她,還望阿姊成全。”

簪纓沒有意外,卻也沒有馬上說話,垂下眸子,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放下茶盞,慢慢道:“她出身苦,這一路跟著我,忠心盡瘁,勞苦功高,在我這裡和旁人不同些。你若是心血來潮,斷然不成。”

“不是心血來潮的。”檀順有些急了,又怕殿外頭的人聽見,不上不下地壓著嗓子,“她的過去,我也打聽過,我恨不能將那些混賬王八大卸八塊!只會疼惜,豈敢輕視……她家中還有個胞兄叫邱芥,我也託人問過,原是蒙城收編後入了王叡將軍麾下,如今也小立幾樁戰功,做成千夫長了。若阿姊首肯,我自是要請父親去求娶的。”

檀家兩個兒子,檀依回三吳繼承家業去了,對娶妻生子之事彷彿分外不上心,被老父催了又催,也未鬆口。檀順也不和他哥客氣,講究什麼先來後到呢,這種人生大事,當然是能者居先了。

簪纓聽他如此保證,這才鬆一口氣,露出笑意來:“好啊,那你自去與人家說,人家若願意,我親為你們主婚。”

“噯!”檀順眼睛都亮了,轉身就跑了出去。

“檀將軍說笑了。”

誰想姜娘聽完少年將軍故作坦然實則忐忑的告白後,連片刻怔愣都沒有,只平靜地道出這樣一句。

這名少女已不是當年那個被人玩弄於股掌,卻無能為力的小白兔了。她身穿和宮中侍衛同等制式的官服,不施粉黛,一身冷肅。

從她當年親手殺死自己的兔子那一刻起,她便決定這輩子要換個活法。

她的命是女皇救下的,忠君報恩,是她一生的使命。至於姻緣——

她是個不潔之人,這輩子不指望了。

檀順聽了她的話,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抿了抿唇,倔強地撐著自己的脊樑骨:“咱們也算老熟人了……有什麼不合適的,你只管說,別這樣一口回絕了……”

姜娘抬頭看著眼前的英武小將軍。

他是女皇的內戚,出入宮闈無忌,姜娘作為女皇的貼身武侍,自然與此人打過很多次交道。

此刻,她的眼前不是大寧朝前途最不可限量的駐京將軍,不是皇親,不是國戚,她沒提一句門第,僅是望著這個根本不是自己世界的人,莫名地說了一件事。

“有一回,我看見皇帝陛下跟在女皇身後走進內殿,彎身將女皇脫下的繡鞋擺正在自己的軍靴旁邊。

“那一刻,我忽然很羨慕。”

姜娘淡淡地抬起頭,眼神還是那樣沉靜無瀾。

“我知道我此生不會有這樣的運氣。所以檀將軍,拿誰開玩笑都好,不要耍弄卑職。”

檀順沉默了良久。

他忽然揚臉一笑,“你的刀使得極好,我說別的男人配不上你。”

姜娘眼底堅冰一樣的冷漠一晃,好似料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檀順還在說,帶著少年人的朝氣和野痞:“我還給你留了好些精鋼玄鐵的寶貝材料,打算按你喜好給你鑄口好刀,要不要啊?”

姜娘愣愣地看著他。

檀順緊張地搓了下滿是溼汗的掌心,頗有男子氣概地一昂頭,生怕她拒絕似的,眼珠子左轉右溜不敢與她視線對上,“不要,怎麼知道自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