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中秋潮汐落後,洛陽衛字旗,豫州乞活軍,青州水軍三路併發南征。

西線的荊州沿江重鎮堡寨,一律不作抵抗,洛陽軍得以不費一兵順利渡江登岸。

中線合肥、東關,東線淮陰、廣陵的南朝守軍,本還欲戰,遽然卻聞此戰是由衛覦親自統兵!只見水波平闊的江面上舳艫千里,不乏樓高五層的戰艦與輕鋒飛艋,北境水軍盡著玄色輕甲裲襠,驍軍旗鼓,軍容肅殺。

身著戰袍的衛大司馬,就橫槊佇立在刻有九頭蒼兕的船頭,雄姿勃發,不可一世。

——那可是衛覦,單騎衝陣、萬人取首的馬上真無敵!南朝從軍者何人不曾聽過衛大司馬百戰百勝的傳說,況且耳聞不如目睹,此時隔水遠遠望之若天神,頓喪一戰之力,望風披靡。

更有甚者,過去在背後訾詛過衛覦是暴虐早亡之象的水軍將領,今見其好端端、勢洶洶地打過江來,想起此人斬北帝懸朱橋的手段,心中大懼,無心調兵對抗,直接棄城潰逃。

主將一逃,士氣大潰,無復鬥志,紛紛棄械而降。

如此一來,南下的水軍未遇一合之將,柵擋燒柵,船擋破船,幾戰幾捷。

九月,數十萬大軍直造建康城下。

林銳所領的京口駐兵受大將軍召令,同時西出策應。

北府軍如一頭出閘猛虎合圍京都,置楯櫓鉤車,矢石強攻。

一扇城門之隔的城內,但覺地面震動,殺聲懾膽,紅彤彤的火光直衝霄雲,彷彿外頭的敵軍隨時會破城而入。

這個血光至暗的夜晚,註定是風雅偏安百年之久的建康的一個劫難。

烏衣巷的世家大族門戶緊閉,家家府院裡都駐滿了私兵護院,卻又不敢明火執仗,生怕洩露出一點燈光,引來外敵的窺覬。

他們如此也不過是給自己一點心理安慰,自蜀王歸順、太傅避朝、而王丞相暗中都把自家兒子送去了洛陽,如今無論省臺還是兵部,早已沒有一呼百應之人。

至於那位匆匆登基的新帝,整日幽居深宮之中,更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哪怕京城門閥各家的私兵加在一起,至少有萬人之數,但各人自掃門前雪,根本組建不起有效的防禦之軍,都想著若那衛十六當真在離京十年後又帶兵殺了回來,城破後,他們歸順便是。

“殿下,殿下……了不得!北軍已臨城下,在撞城門了!”

長公主府的詹事手提鶴柄宮燈,匆匆跑進庭院稟報。

身著華麗宮裝的長公主命人將矮榻搬到了廊廡下,方便賞月。

她吃著盛在銀紋盤中的西域葡萄,徐飲一口中秋宴剩下的桂花釀,聞言,道聲慌什麼,不緊不慢問:

“是衛十六親自帶兵嗎?”

詹事惶懼:“回殿下,正是那衛大司馬啊!”

李蘊揚唇一笑,風韻猶存的嫵媚身段懶懶靠回榻背,“那便不用擔心了。等他進城,遣個人去知會一聲,本宮府前種的梧桐是名種,莫叫他們的馬蹄子踐踏了。還有, 駙馬尚滯留在豫州, 叫他仔細,可別殺紅了眼傷到我夫婿。”

詹事恐慌茫然,彷彿將要在虎口上拔鬚,躬著身再三確認:“……就這麼說?”

李蘊道:“就這麼說。”

厚重的城門被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傳出搖搖欲墜的響聲,令人心驚。

城外,護楯在前,衛覦一馬當先,藉著兩傍士卒舉起的火光,冷戾地盯著面前的城池。

龍莽在他身邊肩扛大斬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城內,京畿六衛統領緊握鋼刀的手心滲出了汗,他站在闕洞之中,盯著城門上不斷簌簌落下的塵土,不敢眨眼。

身後的隊伍中,不乏兵器都已握不住的兵士,聽著那一聲聲撞擊,皂靴下意識蹭著往後退。

有人問:“頭兒……咱們是要跟衛、那個人硬拼嗎?”

六衛統領閉了閉眼,連那人的名字在這怖人的夜色下都成了一種禁忌,這仗還怎麼打?

就是祖老將軍復生,也沒把握能跟姓衛的硬拼吧。

惜我江東無名將啊!

這也是衛覦領軍勢如破竹的一路,江左各路軍將意識到的一點:此前南朝之所以能與北朝相安無事,全賴國有衛覦,立威戍關。

而今,他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衛覦,來抵擋北境的進犯了。

正當京城統領準備進行那無用的殊死一搏時,身後突然響起一串尖細急促的嗓音:“陛下有旨、陛下有旨——”

從城樓上發下稀稀拉拉的箭簇突然停下了。

衛覦眼眸輕斂,便見定鼎門忽然自內大開。

沉悶緩慢的訇然聲中,衛覦輕抬手背,暫止軍隊一衝而上的攻勢。

洞開的西城正門內,兩列慘白的宮燈遊曳而出,照亮晉帝李星烺一身白麻素服。

李星烺縛身輿棺,徒步出城,奉出傳國玉璽,向大司馬衛覦遜位歸降。

看到那具牛車拉出的棺材,龍莽打了一聲口哨。

李星烺臉色蒼白,眼神卻還有幾分清毅,開口道:“李氏無德,逆天地之心,乖民神之望,偏安無為,朕心甚愧。大司馬驅匈奴,收洛陽,復神州,得人心仰附,安六合清寧,乃為一世豪雄,寰宇不二之主。朕,願禪讓皇位,奉大司馬為江山共主,吾皇陛下,只望大司馬以天下黎民為重,莫作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