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夜幕降臨,明月在天,東宮青瓦翬簷下的八角宮燈懸在溶溶夜色裡,光線氳薰靜謐,草間蛩蟲低鳴。

寢宮內同樣是燈火通明,簪纓手邊堆著幾卷黃麻紙,她正在看有關洛陽世家封山佔澤情況的呈報,一面看一面等衛覦回來。

她晚間看疏呈時,春堇怕娘子傷了眼睛,每每將殿中的燈燭燃得明亮如晝。簪纓披閱正專注,眼前光影一晃,原是鎏金連枝燈臺上一隻燈花爆了下來。

正此時刻,殿門口傳來動靜。

外值的侍人向內傳稟:“女君,大司馬回了。”

簪纓一聽,放下卷宗,抬起頭時衛覦已經走進來了。

男人身上彷彿還帶著一路快馬加鞭的熱氣,長身頎立在殿柱與屏風交錯的陰影下,暗下去的半張側臉,又莫名顯出幾分冷峻。

大司馬素來不讓下人近身伺候他更衣盥沐等事,宮內的侍者輕易也不敢接近大司馬,怕的便是這位人主如此刻散出的不怒自威之氣。唯有簪纓見他便彎唇一笑:

“我讓膳司留了飯,不過料想你應該用過了,只是今日有一道糯米做的甜湯,和江南做的味道不同,我嘗著好喝,特意給你留了一盅。”

衛覦自從白馬寺出來,一路上疾馳顛簸倒懸山顛的那顆心,在確認她好端端在這裡的一瞬,方如血液迴歸百骸,重新活了過來。

她在燈下,言笑晏晏,看起來那樣安恬美好。

就像一直在這裡等著他不曾離開。

可是他從普慈庵住持的口中,時至今日才得知,阿奴當日在三川郡,為了給他求藥,險些受過金剛杵砸臂的傷。

住持說,當時她有心驗證女子誠心,只見那女子手掌扣著藥盒不躲,反而閉眼承受,她便知少女口中之人的確對她萬分重要。

這番話輕描淡寫,卻足以讓衛覦心悸後怕。

這件事,簪纓從未與他說起過,彷彿不值得一提。

她手底下的人竟也一絲風聲不露,瞞得他好。

衛覦在殿門處駐足未動,也不說話。

簪纓見他沉默地杵在那裡,覺得有些奇怪,褰起裙裳起身上前,口中道:“今日水師訓練得不順麼……”

衛覦在過去幾年一門心思地打造所向披靡的鐵騎軍隊,鮮少帶領水師作戰。

習慣了馬上廝殺的將士,想一朝改陸為水,可想而知需要不少的磨合。

但沒法子,若欲與南朝作戰,淮河以南缺少廣闊平原,反而水網交織,依靠舟楫之師在所難免。他們雖然更想兵不血刃,不戰而屈城,但必要的準備和絕對的威懾卻不能沒有。

簪纓邁步近前,習慣地伸出手,不想衛覦側身一躲,讓她摸了空。

這樣的事還是頭一回,簪纓正疑,下個瞬間衛覦反勾住她腰,將整個人兜進懷裡,頂身將她按在屏風上。

男人低瞥著睫,嗓音沉淡,“阿奴御下有方啊。”

厚重的檀制屏風腳吱呀一聲,險些搖動,衛覦使出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他一隻手始終墊在簪纓背上,沒讓她硌到分毫。

不遠處春堇幾人見此一幕臉上發燒,連忙垂首悄聲退下。

簪纓這才看清衛覦眉蘊風雷,心莫名一跳。

她心道,莫非他已聽說了沈階白日所稟之事,所以不悅……

她張唇,正欲解釋,衛覦埋頭將那張守口如瓶的小嘴堵住。

一觸上去,他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柔情吮弄片刻,又輕輕拉起她的右手,放到唇下,低頭在那四枚秀致的指節上依次吻過。

眉間輕憐色重,彷彿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簪纓被他綿綿纏纏的舉動弄得迷惑,含糊地想,難道他就是想念自己了?

手指頭上癢癢,她臉頰蹭著他衣襟,嬌氣道:“到底怎麼了,有話便說啊,一身的汗味就來親人。”

其實衛覦身上並不難聞,雖有汗味,卻無臢雜的怪味,反而無形中散發著如此體魄男子當有的陽剛氣息。

若在平時,衛覦聽到此言,必要逗趣幾句。

然今夜他淡默著,目光深邃地落在簪纓的右臂上。

如今她的手臂上自然不戴臂縛了,但從前在外行走時,衛覦知道簪纓一直戴著他送的袖箭臂縛。那東西是玄鐵製成,倘若那一錘子真落下去——

不戴,也許還能受傷輕些,若戴著,必定骨斷筋折。

她怎麼不知躲。

這幾日虧得有龍莽這個陪練,衛覦知道他體格的極限不輸自己,對陣時比對宋鐧他們放得開,身心有如淤渠疏通,難得暢快了幾分。可就在得知此事後,他瞬間被打回原形,時過境遷的心疼像一股火堵在心裡,無從抒發,只想在床上弄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