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簪纓便含笑道:“從前謝夫人憐惜小女,小女斗膽喚府君一聲世兄,而今纓人在商籍,府君高升,豈可同日而語?府君一路辛苦,此來必不止為了敘舊,不妨書房議事?”
所謂議事,是談判的美化說法了。
簪纓管治著一城的駐兵,罩著那些貧弱軍眷,又擬定乞活軍護衛鄉田一事,想落到實處,都需經過這位新任長官的點頭。
謝止入鄉隨俗,點頭稱善。
他同簪纓走出暖閣,發現只有沈階跟著,大司馬卻未出來,心內有些意外:原來今日不是阿纓倚仗大司馬與他交鋒麼……
他看向沈階一眼,索性道:“實不相瞞,我此來,為公也為私,方便的話,不若屏退左右,你我單獨談一談?”
簪纓對謝二郎的人品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的,從前但凡遊宴同席,也受過他不少照顧,即道:“好。”
她引謝止來到書房,侍女在廊外闔上了門扉。
門一關,簪纓眼尾逸出一分輕俏,若不經意道:“府君彷彿很忌憚我身邊的謀士。”
“豈會。”謝止出身陳郡謝氏,華宗貴望,即使識出沈階有幾分逸材,又怎會十分放在心上。
說事前,他先從袖中取了幾卷拓紙交給簪纓,說是堂姊謝既漾帶給她的書法帖。
簪纓微愣,眼裡的戒備淺了些,接過道:“我的字不成體統,難為二姊姊惦記。多謝。”
謝止看著少女恬美的面容,不再是先前公事公辦的口吻,朗眉輕皺,流露出幾分關切。“阿纓,你我可算世交,莫要見疏。你實言告我,唐氏是否已與兗州方面結盟,運送資糧?”
見她遲遲不答,謝止又道:“阿纓,聽我一句勸,不可與衛觀白、與兗州部走得過近,於你無益!”
同一時間,衛覦也並沒閒著。
他把沈階叫進屋裡,支使傅則安出去時把門帶上。
靜閉的暖閣中,他將烤香的栗子一顆顆剝好,排成一排留著,之後撣了撣手,側望青衫子一眼。
“軍眷女子殺將的事,我聽說了。”
沈階頭皮倏地一麻。
大司馬的神情中沒有一絲怒意,他卻彷彿被一顆無形的巨石壓住,產生跪地的衝動。
他反將背脊拔得筆直,一雙狹目介然斂鋒。只聽衛覦接著漫不經心道:“王逍送你一個五品的治中從事,你一口回絕。有人笑你愚蠢,有人敬你風骨,我卻見君有渴利疾,五品的官位不要,你所圖的是什麼位置?你主子柔善,你就刻意打磨她的柔善,又是想將她輔弼至什麼地步?”
沈階聽他一語中的,心臟一瞬狂跳。
隨即又想到,此人是衛覦,是萬軍取首藐視皇權的大司馬,他能看出端倪,又有何意外。
他心裡千帆駛過,面上平靜如深潭:“回大司馬,小人不敢妄為。小人曾向女郎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便是不敢以一己私心慫恿女郎行事……”
“你那確實不是私心,是野心。”
“我現問的也不是她,是你。”
衛覦視線定在沈階身上,隨手撂下燒紅的釺子,鐵聲刺耳。“機會只有一次,答錯了,許你留一封遺書給令堂。”
沈階咬咬牙,道:“女郎用我。”
你既萬事依她,怎可殺我。
衛覦失望一嘆,眸子遽然冰冷:“還有半次。”
書房內。
簪纓聽了謝止的問話,沉默小許,沒有回答,反而聲輕如霧:“謝世兄,你可知,我原本想過,繼任的豫州刺史是誰都好,只要不是謝氏。”
謝止一愣:“為何?”
“因為如你所說,我同貴府有些交情。”
簪纓靜靜地注視對方,“而我又深知,做傀儡的滋味很不好受。”
謝止啞然失語,忽有一種不吉的預感。
“但對不起,”簪纓無可奈何道,“世兄既然出任了,便只得委屈你,當穩這個傀儡長官,聽我調度郡內軍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