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簪纓信得過義兄的手腕,說不用。

 一個螻蟻樣的人,在二人這裡多談兩句都嫌佔地方,哪裡值得一提,就此揭過。

 卻是這幾日軍隼往返蒙城遞信頻繁。

 原來北朝邊境上探聽到衛覦離兗,拿不準真假,派遣幾支騎軍小隊,來打了幾場試探戰,皆被衛覦事先安排的守將迎頭痛擊回去。雖殺敵有限,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打擊了胡人氣焰,讓對方退避三舍,連日不敢再露面。

 衛覦接了信,擺弄著手裡的棋局,神色如常。

 簪纓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小舅舅如斯淡然的風姿,心裡便像有了通天的底氣,即使對戰事不知,也沒什麼擔憂了。

 她儂儂地問:“那可以留到除夕嗎?”

 衛覦垂眸讓她落子。

 過了半晌,自以為將嗓音裡的情愫都剔淨,不露什麼痕跡了,方道:“儘量陪你。”

 簪纓這兩日不再一味纏著他要說法,她偶表衷情還可,卻不敢當真拿小舅舅易動情|欲的身子開玩笑,就這麼不遠不近著。可聽到這句話,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翹起一點。

 就算他的聲音裡什麼感情都沒有,但小舅舅,你從說出來的一刻起,就已經輸了呀。

 小女娘手拈黑子,自信落枰,然後發現自己正中敵方圈套,被吃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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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謝止至豫州。

 他舟車一路,先在豫州治所壽春落腳,不等熟悉公署,誡勉書吏,略洗風塵,換了身乾淨衣袍,當日便趕往蒙城去見簪纓。

 都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簪纓初至蒙城,碰到的是樊氏這個硬茬子,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輪到他這個外來的州官去見霸佔軍鎮的大人物了。

 他只是沒想到,此人會是簪纓。

 懸掛玉玦的馬車到達驛館,謝止披裘下車,由驛丞接引入內。

 一路進到暖閣,他第一眼看見簪纓,便覺得這位妙齡女郎有哪裡不一樣了。

 簪纓今日穿著一身海天霞色交領錦襦抱腰,下系同色褶裙,外罩水青褙衫,內外掩映,如明麗朝霞升出於瑟瑟海波。

 她身姿舒緩而挺拔,不似在京時那樣清減了,卻是肌骨勻亭,恰到好處。

 更引人留意的是那雙柔澈如水的眼睛,澹靜沉邃,明眸睞時,今人心起漣漪。

 “謝府君,別來無恙否?”

 簪纓見這位遠道而來的郎君一襲白毳,有如琳琅珠玉,氣質軒昂,主動微笑寒暄。

 謝止回禮,目光向簪纓身後微掃,見她身後站的兩位青年,一個青衫,一個白頭,對號入座,便知這是她的兩位幕僚了。

 拒絕過王丞相招攬的寒士沈階,不必說了,謝止在赴任路上,聽說傅則安親登樊氏府門,不知那條三寸之舌說了什麼,令樊氏族長泣涕連連。

 傅則安前腳走,樊氏族長隨即便與下嫁給劉樟的女兒樊氏斷絕關係,剔除族譜。

 謝止到壽春的時候,那兩口子正鬥得烏眼青一般,鬧著要和離呢。

 透過他們,謝止再向屋閣深處望,卻見一個身著玄墨勁服的男人,正在炭火前烤栗子吃。

 聞聽他至,男人未側目,也未起身。

 哪怕一身散漫氣質,那隻撥弄火釺的修長手掌,也像在握槊,面前幾顆小小的飄香板栗,也像他沙盤上統御的幾面旗。

 謝止深吸一口氣,在豫州攪弄風雲的這幾位,算是齊聚一堂了。

 “阿纓從前叫我謝二兄,如今卻稱府君,反倒生疏了。”

 謝止對簪纓笑說,轉而向衛覦揖禮,誠心道,“不知大司馬亦在,止失禮。兗州事務若不急,大司馬不妨留待年後再回。”

 謝止很會說話,這句話明面上是客氣,深意卻是謝止將自己擺在主人家地位,款留衛覦這個客人。再有,便是雖則請衛覦在豫州過年,同時也意味著過完新年,便要返回他的屬地。

 衛覦隨手拋了顆栗子過去,依舊定著身子沒動,“不彌啊,不必多禮。”

 輕描淡寫一語,是上位者的姿態。

 火中取的栗子燙手。

 風華冠玉的謝止接了握在手裡,表面無異,不忘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