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幾個掌櫃的出了門後, 相顧無言好半晌。

 蓄著一把絡腮鬍的呂掌櫃最先咳嗽一聲, 打破沉默:“小東家這是……也想當個軍閥玩玩?”

 如今這世道,京畿門閥林立, 州郡軍閥盤錯, 不說世家皆募私兵,便是地方富商也大多暗中勾結武裝,壯大成一方豪強。

 簪纓之前助資衛覦部曲, 尚且還遮著一層布, 這時要自己站出來在太陽底下圖謀豫州, 多少出乎了這些人的意料。

 尤其是豫州北鄰兗,東連徐, 拿下了豫州, 便等於給兗州後備了一個得天獨厚的糧倉。

 兗、徐又為大司馬治所,再加上豫州……眾人不敢深想下去。

 杜掌櫃笑著拍拍呂掌櫃的肩頭,“去做事吧。”

 唐家五代, 東家一生,已將生意做到了頂。杜掌櫃想起老東家從前說過的一句話:君子之澤, 五世而斬,聚天下之利,總也有千金散盡的一天。

 之前小娘子提出資助北府, 杜防風便已隱隱預感到這種苗頭。

 這一路上,小娘子專挑窮壤僻縣而行,杜掌櫃既怕小娘子看了窩心,又怕小娘子會動什麼心思。若按他的私心, 小娘子去往三吳檀家是最好的, 有檀棣疼愛, 又有一對兄弟幫襯, 風吹不進雨淋不著,無論外頭再怎麼亂,都能過安穩無憂的一生。

 可小娘子早已和他說過,那樣的生活固然很好,她卻不想。

 這是個想自己撐一撐遮雨傘、趟一趟世間路的小女娘啊。

 越掌櫃別的不怕,只有一樁猶豫,“唐氏家訓,不沾軍政……”

 杜掌櫃想起小娘子這些年在宮裡過的是什麼日子,目聚精光,“規矩是用來破的。老越,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屋內下首,只剩了沈階與傅則安兩個。

 簪纓依舊未看沈階,望向昔日的大兄,清淺的語氣帶著玩味:“士別三日,傅文掾變化不小,如今也敢假傳聖旨了。”

 她的眸光再也不是那個得到了一隻紙紮風箏,便可以笑上好幾日的澄澈純稚。傅則安心裡說不上是何滋味,手臂輕輕向前一遞,無奈道:“是真的。”

 簪纓沒動,由始至終也不好奇聖旨上的內容,“我會讓它變成假的。”

 傅則安沒有意外,平靜點頭。

 “我知道。

 “當日離京,陛下親手寫了這道聖旨交給我,或許有幾分是對女郎的愧疚,另外一半,是想以此作為牽住女郎的一根線。女郎的名籍若歸入宗室,唐氏從此便與朝廷脫不開干係了。女郎不肯。

 “雖則不肯,卻可借勢行己之事。”

 簪纓清媚的桃花眸輕輕眯起。

 她險些忘了傅則安除了是一個不合格的大哥之外,到底還有幾分頭腦。

 原來他已料到了。

 外界一時半會兒摸不準她插手蒙城軍務,屯兵於此想要幹什麼,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她一進城,就與樊氏子侄產生衝突,與樊家結下了一條人命的恩怨。

 豫州太守若主動登門賠罪,妻家那邊交代不過去,傷了夫妻情分,於他仕途無利;若要與簪纓來硬的,又會忌憚簪纓的公主身份,不好動作;而若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含混過去,又恐簪纓跋扈記仇,畢竟是京裡出來的,劉樟便會擔心他這豫州牧難以久居。

 所以劉樟若是個狠硬的角色,他應對此事的最上策,是搶先修書一封上表御前,點出蒙城與兗州鄰近,簪纓在此屯兵逗留,疑與竟陵王互通有無的利害關係。

 晉帝李豫的兩大心病,可謂正在於此。

 他一怕唐氏財富歸屬他人,二恐衛覦隔江叛反大晉,他可以給簪纓一個公主的名位,食邑在長江之南也盡隨她挑,但她若在豫州紮根,卻斷不能容。

 如此權衡,李豫在不得已之下,很可能自打臉皮,腫著臉收回那道未經過御檔記錄的秘密封賜旨意,撤了朝廷給簪纓的庇護。

 如此便是默許豫州牧便宜行事了。

 以簪纓對皇上的瞭解,這種事,他這個虛偽無常的白板天子幹得出來。

 而到那時,簪纓自可推脫說根本不知道聖旨是假,只有傅則安一個人會背鍋,成為那個假傳聖旨之人。

 “傅氏欺君也不是頭一回了,有什麼關係。”傅則安自嘲般扯扯嘴角,“到時,思危有命無命,全憑女郎一念。”

 思危,是傅則安的小字,他將自己放在如此謙卑的位置上,簪纓反而莫名。

 “你明知我在利用你,為什麼?”

 傅則安垂眸,“沒有利用不利用,你從前在宮裡,我沒能發覺異樣救你……都是我欠女郎。傅家,也欠三叔。”

 簪纓眉心才蹙,傅則安接著道:“我知女郎不屑接受傅氏之人廉價的彌補,女郎只拿我當作同沈郎君一樣的人便是。我無所有,只有腹中還剩些文墨,遇事可給女郎做個參知。”

 一直沉默的沈階驀地冷笑,“一頭替罪羊,也想代替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