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嗯,以後不會再有偏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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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小長幹裡的一幢瓦房院子裡 。




沈階看著放在地上的三箱賚賜,與面前錦袍中年男子平靜對視,狹長豐俊的眼中隱生鋒芒。




來人自稱是王丞相府中的長史,貴足踏踐地,從矜貴的站姿上便可看出一股子紆尊的勁兒,抬舉地半笑道:




“我家府君近日聽門客推薦了一個秀才,名叫倫雲方,雖無品階,然丞相愛才,今破格收在幕下,供府君驅策。這位倫郎君呢,又向府尹推舉了郎君你,極力言說郎君是大才之人,這不,府尹命某禮賢下士,郎君這便與家人交代一聲,隨某去丞相府吧。”




沈階聽到倫雲方的名字,靜了一瞬。




倫雲方的確是自己的朋友,然而中年男人這番話,他一個字也不信。




什麼禮賢下士,堂堂一個日理萬機的丞相,豈會把時間浪費在他這種無名小卒身上。




無非是庾氏母子倒臺後,王氏對暗中促動此事的女郎有些忌憚,想是打聽出了他在為女郎出謀劃策,便想挖他去做個入幕之賓。




任不任用的無所謂,只要把他留在眼皮底下,便能少了無謂的擔心。




沈階只說了一句話:“家母好靜,走時記得把東西帶回去。”




長史心中嘿了一聲,這年輕小子說話連婉拒都算不上,嘎嘣脆地就把他給撅了回去——他是不是沒聽明白,自家可是丞相府的人!




長史皺眉提醒道:“郎君可別錯聽了,府君特意交代了,郎君只消投效,府君便保你直接做治中從事,那可是正五品的官!”




說著他近前一步,壓低聲音:“府君還道,郎君若當真心志高遠,與其屈就於一個弱質女流的石榴裙下,一世成不得大氣候,不若,擇良木而棲。”




沈階身上穿著洗舊的青衫,臉色也像衣服一般寡淡,清冷地看著不速之客,“不送。”




這位王府長史臨到出門,都覺得這小子的腦子被驢踢過,放著這樣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大好機會,卻不懂珍惜。




沈階卻想,什麼樣的忌憚,能讓視上品無寒士為理所應當的丞相,出手便許他一個五品?




是覺著在庾氏與太子倒臺這件事上,他是計策主謀,而女郎不過依計而行,所以言語間不乏對女郎的低看,卻不惜繞這麼大的彎子來納入他彀嗎?




這些人不會知道,在調查沙門內幕與辦西郊花宴等諸多事上,皆是女郎自己拍板做的決定。




有時候,她流露出的那種果敢與靈光一現,讓沈階都心生意外。




身量瘦削的青衫郎抬起頭,笑望澄碧秋空上繾綣的白雲。




任何小覷女郎之人,最終都會吃虧啊。




他立在院子裡走了會神,進屋告訴母親,“娘,孩兒可能要出趟遠門。”




沈母聞聽,忙問何往。沈階道:“孩兒效力的那位女君,近期可能會離京。”




沈母遲遲地應了一聲,說道:“食君之祿,分君之憂,這是應當的。”




“不過……”老人想了想又問,“此前聽玉兒說,那位女公子是唐夫人之女,那麼此番離京,當是從商去吧?玉兒你,不是一直以出仕為念……”




沈母並非覺得行商有何低廉,而是她自己的孩兒她知曉,自會識字開始便發奮苦讀,寒暑不輟,平生的志向便是入朝為官,讓一身才學有用武之地。




那位女公子不是公門裡的人物,若離開京城,當是與廟堂無緣了。




沈階在慈母面前,目光溫煦,有些像春初時竹竿上發出的細芽,隱見傲骨之姿,卻並不刺人。




他像是給母親解惑,又像對自己說:“女君氣象高遠,什麼都已經具備了,唯獨沒有野心。我白衣默望,一無所有,只有一顆野心。”




也不知沈母聽懂沒有,總之不再多問了,起身絮絮叨叨地去給遊子準備行囊。




沈階愧疚又溫暖地望著母親的身影。




眸光卻綻射出與無與倫比的攫鋒與璨亮。




呵,區區五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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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日上三竿,沈階和母親知會後,一如往常按時來到新蕤園。




正巧碰見檀順在庭院裡纏著簪纓撒嬌。




“你要趕阿寶走?讓我一個人回吳地去?昨晚發生何事阿姊也不肯告訴我,今日又要趕我!纓姊姊,相處這麼久,你還拿我當外人呢!”




其實少年的語氣裡有些氣急敗壞,但是又忍著不捨得跟簪纓發脾氣,所以那片黏膩可憐的聲調,在沈階聽來,便如撒嬌。




昨晚何事……




沈階不由向池邊濃盛陽光下的簪纓望去。




她在哪裡,哪裡便如同多了一道令人無法瞬目的亮麗風景,沈階的注意力每每便會被吸引過去。




何況,今日簪纓身上新換的孔雀藍裙,端麗明雅,是沈階看過最好看的一種藍色。




視線上移,他看見了女郎微腫的眼皮,心絃輕動。




簪纓正被檀順鬧得脫不開身,見到沈階如見救星,忙道:“我與沈郎君談些事,一會兒再同你說。”




檀順眼中猶怨念不去,圍著簪纓一步三哼唧。




簪纓只得無奈道:“不是趕你,是你在我這裡被拘得無趣,你生性活潑,沒的平白耽誤你。待我去吳中時,也會找你這個東道帶我遊玩啊。”




說完,她動作生疏地在檀順肩上拍了下,“阿寶,聽話。”




她對如何能哄好檀順,已有一定的經驗了。果然檀順被安撫以後,雖仍有幾分不快,卻還是勉強笑了笑,聽話離去。




轉頭時,還因簪纓喚了他的小名,那雙琥珀色眼瞳裡露出幾分傲嬌與得意。




簪纓輕吐一口氣,轉望氣質內斂的沈階,心道,幸好此君性情不比檀順跳脫,年輕卻不失穩重。




她掩住滿腹心事,正色說道:“阿玉,我月底之前不出意外的話,準備離開建康城,四處走走。此後廟堂上的事,便與我無關了。我知你志向不在於野,還是那句話,你要入仕,我想法子為你推介,也算共事一場,善始善終。”




沈階靜靜地聽完,看不出意外的神色,只是聲音低沉下去:“女郎不要我了麼?”




簪纓輕怔。




他的神態與檀順毫無共通之處,可為何那語氣,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