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李蘊出了會神,最終還是不耐煩地打斷了平嬪的唯恐天下不亂,“喊什麼!閉上嘴,讓太醫丞先為陛下看診。”




李景煥被御前侍衛帶到太極殿時,迎面便是這片兵荒馬亂。




平嬪不肯錯失天賜良機,一見太子,轉眸厲聲質問:“太子,你竟敢偷換陛下仙丹,欺君罔上!是何居心!”




“父皇……”李景煥斷骨之傷還未好全,嘴唇蒼白乾裂,看見平嬪身上尚未乾透的血跡,猛地怔神。




他即欲進殿看望皇帝,卻被侍衛阻攔。




方才聖上口諭說到一半便昏了過去,御前禁軍們不敢扣押太子,亦不敢讓他離開視線。




面對平嬪扣下來的落毒罪名,李景煥恍惚地嚅動唇角,卻未辯駁。




天知地知,他只是不想父皇因服丹身亡,換的丹藥是以麥粉製成,無毒無害。




然而從做下這個決定的那一刻起,李景煥就很清楚地知道,一旦有一日東窗事發,他便不可能獨善其身了。




不論他的初衷多麼無辜,暗中左右帝王飲食,便是天家不能容忍的大罪。




他只是,不甘心。




他既不能眼睜睜看著父皇一意孤行地走向絕路,也不願做一個被世家擺佈的傀儡太子。




既然想起了前世的記憶,既然這是老天對他格外的恩待,李景煥便想盡自己所能去改變現狀。




少許的沉默後,李景煥一言不發地撩袍跪在殿階下,低垂鳳目深晦如海。




無論平嬪如何痛心疾首地潑髒水扣帽子,李景煥皆不語。




此前聽到釋高僧發瘋的消息,他便預感到不祥,此刻,終日懸在頭頂的劍終於落下,李景煥自幼年起便穩居東宮的地位即將不保,他反而異常地平靜。




所謀不成,大勢已去,那麼。




也不過是成王敗寇。




耳邊質問猶在,李景煥從心裡不信這位奮力為她那六歲小兒圖謀的平嬪娘娘,在他下臺後,就能順利扶持四弟上位。




主少國疑,何況平嬪背後還有士族黎氏,把持朝政的王氏與其推選四弟,與黎氏爭權,為何不直接選了那個無母家背影又只嗜讀書的二弟?




就像當年王家拒蜀王而擇取他的父皇那樣。




李景煥跪在那裡想著,忽生出一種局外人冷眼旁觀的荒唐感覺,甚至無意義地彎了彎嘴角:王與帝,共天下,這一次,又讓王氏得逞了嗎?




只是在聽到母后意圖下毒謀害簪纓那句話時,李景煥驟然抬眼。




他目光慘厲如一匹困獸:“你說什麼?!”




自覺穩操勝券的平嬪,無端被那個眼神嚇退了兩步。




李景煥不信她的話,轉頭看向暌違多年的長公主,一瞬氣息都亂了,不禁膝行向前,“皇姑母,是否當真?阿纓如何、她如何!”




長公主見他擔心的神色不似作偽,啼笑皆非地冷漠幾息,目光泛起憐憫之色,“你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她到底怎麼樣?”




李景煥還在追問,呼吸急促地捉住李蘊裙角,聲音嘶啞,“你告訴我,告訴我……”




李蘊卻只是輕輕抽回自己的衣襬。




她最看不得這副事後深情的鬼樣子,居高下睨:“有些人,本不是屬於你的,你白佔了這些年卻不懂得珍惜。庾靈鴻也好你也好,如今這夢啊,該醒了。”




李景煥臉色灰白。




方才猝知自己機謀敗露,害父皇吐血昏倒,他都未露頹唐,然而聽了長公主這句話,李景煥忽然便像被抽掉了一身的骨頭,忍不住弓下身子發抖。




他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到頭來,好像什麼都沒能做好。




為臣、為子、為儲、為夫、為人……




後知後覺的無力鋪天蓋地襲捲全身,讓這個曾經一人之下的天之驕子感到自己像一灘泥,一堆腐爛的枯枝敗葉。




殿內,太醫們輪流為皇帝診脈,確認李豫並無中毒跡象,只是一時急火攻心。




醫署的首席醫丞出手施針,令皇上慢慢轉醒。




李豫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便是口吻虛弱道:“傳朕旨意,廢黜皇后庾氏為庶人,逐往石子岡屍黎密寺,死生之年,永不復見。”




而對跪在太極殿外的太子,李豫沉默良久,不置一詞,沒有一同廢儲卻也不召見,只命禁軍嚴加看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這是寒了心。




“阿纓……”換下染血龍袍的李豫靠在床榻,氣息微喘,這一口心頭血嘔出,他的氣色明顯蒼老許多,瞳孔的顏色越發混濁,心裡唯一還惦記的,是那個屢遭毒手的孩子。




想起她從前的乖巧討喜,想起她的好,皇帝目光微溼。




“派人去安撫一番,瞧她好不好,再問問她……願不願進宮來陪朕說說話——毋須強求,別嚇著她。”




一代帝王,開口竟有些小心翼翼。




原璁見伺候了大半輩子的皇上如此情狀,心頭不是滋味,連忙應諾說自己親身去一趟。




餘光望見在榻前殷勤捧藥的平嬪,原璁總覺得這位娘娘今日來得太巧了,這裡頭彷彿有什麼事,是他不清楚的。




可眼下也無從探究,原璁向內寢門外掃了眼仍被扣押著等候陛下發落的何公公,輕聲試探道:“陛下,那何師無……”




李豫疲憊閉眼,“殺。”




殿前禁衛各自領命而去。一隊執戟禁軍直接衝進顯陽宮,抓了庾靈鴻放上馬車,直出宮城。




庾靈鴻還懵懂不知,霍然像被拎小雞子一樣的對待,大感受辱,漲紅臉掙扎:“爾曹放肆!爾等奉了誰的令,敢如此侮辱當朝國母,爾等要帶本宮去何處!”




禁衛頭領冷笑著向南面一拱手,“吾等自奉了陛下旨意,‘請’皇后娘娘出宮,入寺修行。哦,閣下已然不是皇后了,廢后的旨意隨後便至。閣下,先行一步吧。”




“廢后?”




庾靈鴻恍如一盆冰水直澆到骨髓縫中,嘶聲喊道:“你胡說!我不信!我要見陛下,陛下!”




“陛下已決心與你這惡婦死生不復再見,勸你還是歇歇吧。”




拐角處突然響起李蘊的聲音。




只見長公主扭動著纖軟腰肢,攜婢不緊不慢走來,看著庾靈鴻的狼狽模樣,哼笑一聲:“畢竟你們娘兩個,一個敢下毒迫害功臣之後,一個敢串通御前近侍替換天子的藥物,如此膽大包天的蛇蠍人物,陛下避之唯恐不及,怎還會見你?”




“蠶宮……崔馨……她事敗了?傅簪纓那個小賤人沒死?”




“不……”庾靈鴻陷入混亂中,太多變故讓她一時無法消化,瘋癲搖頭道,“你剛剛說什麼,太子換陛下的藥,他、他這是要做什麼?煥兒……你在想什麼,你為何如此糊塗啊!”




李蘊突然快步近前,一巴掌發狠摑在庾氏臉上,咬牙道:“這天底下數你最賤,還敢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