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從仙鶴觀到北郊象山,轀涼車走了一個時辰。




從前簪纓走過最遠的一段路,也不過是退婚那日,從華林園穿過半座宮城走到東止車門。今日的路程幾倍於那次,簪纓心裡卻一點也不覺累,到了後半程,卻終究體力不濟,由任氏攙託著,仍堅持一步步走上山,親眼看見父親棺槨入土為安。




漫山肅穆,禮部侍郎唸誦旌表,簪纓跪在墓前焚化了一卷親手抄錄的《孔子世家》。




萬言成灰,一切禮畢。等下了山,簪纓的雙腿與腳心痠疼得彷彿已經沒有知覺,乘坐小軺車回。




上車時,衛覦搭了把手,看著那張細秀透白的小臉,問了聲可還好,簪纓點點頭。




“車上備了龍眼湯和棗慄軟糕,用一些。”




簪纓欲言又止。




風拂過她的孝帶,她整個人彷彿是從白雪裡脫身而出的,唯有發與眉目黑似點漆。極致的白,極致的黑,使這個乾淨纖細的少女看起來驚心動魄,生怕一陣風過來便會把她吹走吹散。




風無孔不入,衛覦給她關上了車廂門,仍是溫聲不火的緩柔語氣,“你服心喪,不必在飲食上頭自苛。回府還要拜來客,守靈堂,不吃東西撐不住。”




“好。”簪纓在車裡應聲,“聽舅舅的。”




衛覦翻身上馬,徒步扶棺來,打馬護轎回。




殊不知,在山路一側的半山巒上,早早來了一隊精簡禁軍。禁軍所擁護的為首之人一襲雪白蟒袍,立在山岩邊,目不轉睛下望軺車。




正是太子李景煥。




他是在父皇回宮後才知道父皇去過烏衣巷,李景煥當時很怕父皇與簪纓提了冊封公主的事,連連追問。




然皇帝對此一字未提,最終也只是透露,簪纓不願這一日他露面祭拜成忠國公。




她不想看見他。




他聽她的,就只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看一看她。




然而只遙望一眼,太子的頭疾再次發作。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雪白紙錢落在李景煥眼前,他頭顱中猛地一錐,眼前走馬燈般地閃過:滿城素白,闔宮舉喪,他早起時還見過的父皇,閉著眼面容灰敗蒼老地躺在一口巨大的金棺中,他自己身著喪服一步步走上龍墀,登基為帝。




“……”李景煥發出一聲難忍的□□,掌根緊壓在額角,不能自控地蜷起身子,痛倒在地,冷汗透骨而出。




“殿下,殿下!”




……




唐記的人護送小東家回到烏衣巷,那府裡早已搭好了靈堂。




簪纓吃過東西,身上攢了些力氣,在靈堂點上長明燈與三根腕子粗細的香柱,便聽儀門外唱禮,二殿下與四殿下前來弔喪。




這二位是宮裡的皇子,代表朝廷前來弔唁忠良,杜掌櫃不敢怠慢。他迎將出去,便見二皇子李星烺牽著四皇子李月澄素服進門。




四皇子還不到六歲,邁過門檻時腳步還蹣跚了一下,諸事不懂,只是隨著皇兄對靈位敬香,慢拙地作了一禮。




簪纓在家眷主位上福身回禮,衛覦與她並肩,一身煞氣的黑,在那片柔白旁也收斂起厭壓威勢,亦向唁客頷首。




“姊姊,節哀。”




四皇子轉身之前,看到這個不認識的姊姊一身白服,就像是從遇仙畫裡走出的人,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叫完才發覺自己做的和出宮前母嬪教的禮數不一樣,慌張地扭頭看了皇兄一眼。